砀山,有斗鹌鹑的习俗。
冬日,暖和的下午,农村男劳力没事儿干,就聚在屋里斗鹌鹑取乐。虽然没有赌注,只图一乐,但若是赢了,那面子可是足足的。旁边的人连着敬烟,虚心请教斗鹌鹑的经验和技巧。
斗鹌鹑需要在比较暗的房间,门窗要掩得密不透光,屋里点一盏黄黄的灯泡,弄出一块平整的地方,有时嫌费事,就直接铺在床上。驯服好的公鹌鹑一且放出来,两只只要见上了面,就立刻展开厮杀。床周围一圈人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喘。
战败的鹌鹑会落荒而逃,慌不择路之下,门缝或者没有堵严的窗洞,只要透出亮光,就是它的生路......有人欢呼,有人长叹,众人散去,屋内床上只留下战后的凌乱战场和几根鸟毛。
鹤鹑斗跑了,腰间缠着的笼子空了,心也跟着空落落的。看别人一手吸着烟,另一只手把着鹌鹑,转动手脖子全方位端详,那欣赏、炫耀的表情,真真是那心窝子里猫抓样儿难受。
年轻小伙子,也跟着学。把鹌鹑攥到手里,两条细长的腿卡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头从拇指和食指中露出来。这是把鹌鹑的正确姿势。但是年轻的小伙子还没有把倒厚油,一个不留意,不知哪根手指一松,鹌鹑“滋溜”飞了,箭一般离弦,一瞬间无影踪。只在远处梨树间传来自由且嘹亮的叫声:“咳咳嚓——”,鹤鹑重归天地之间。懊恼的主人就只能怀念手指残留的余温了。
于是逮鹌鹑成了头等大事。
东西庄上,会逮鹌鹑的能人不多。我爷爷绝对算一个。
要想逮到鹌鹑,需要技术,耐心,胆子大。三样缺一不可。
别鹤鹑小小的,黑不溜湫的,跑的却贼快,关键是有翅膀,一旦飞起来,那真的叫望尘莫及。看爷爷摆弄网,我和弟弟很好奇,忍不住围过来问:“爷爷,就一张网,咋能逮住呢?”
爷爷嘿嘿一笑,一脸得意:“这简单!看到这些吗?”他抬头示意,我顺着方向望去,墙上一溜挂着十几个笼子,每个小笼子里各装了一只鹌鹑。这里面的鹌鹑有的在啄食,有的在啄毛,有的蹲在里面一动不动,肯定是在下蛋......
“我逮鹌鹑就靠他们!”
凌晨三点,爷爷和好友老王出发了。
秋收后的庄稼地光秃秃的,小麦刚冒青头,有农户种棉花的还没有拔掉棉花柴,鹌鹑就躲在这里面——今天这块棉花地可是提前探好的,天黑前落下了一群鹌鹑。
爷爷在棉花地一头挂好鹌鹑,张好网,趴在网边,从腰里掏出个哨子来,开始模仿鹌鹑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地吹:咳咳嚓——,咳咳嚓——......
这哨子可不是一般的哨子,是用青牛的角制成的,在桐油里养上半个月,在屋里阴干又花了半个月。一头插进柳木里,留一个小孔,就能吹出声音来。经过不断地练习和调整,青牛角吹出来的声音和鹌鹑的叫声无异。但是一般人都学不会,这制哨子、吹哨子可是个技术活。晚上昏黄的电灯下,不是奶奶在纳鞋底、纺麻线,而是爷爷在刻笼子底、磨牛角、调整哨子,这场景在这里的冬天很常见。
哨音引得笼子里的母鹌鹑叫声不断,此起彼伏。若把鹌鹑换成人类,应该是一群美女在娇羞发嗲,搔首弄姿!
那些性急的鹌鹑听到叫声会欢快地叫着一路小跑,晕乎乎地跑到跟前,撞进网中。警惕性高的鹌鹑会走走停停,听一会儿再走走,那姿势是做好了随时逃离此地的准备。
这个时候老王的作用就发挥了,他趴在棉花地的另一头匍匐前进,边爬边听哪里有回应:半天了,这群鹌鹑怎么不往前走?怎么不到网边去?不走?弄点声音赶一赶!
这声音不能大,轻轻的,试探着摇一摇棉花柴,胆小的鹌鹑会快走几步,再爬再摇前面一棵,鹌鹑又向前走几步......这个过程大概要两三个小时。
突然,老王猛地打了个喷嚏!“哗”一群鹌鹑吓破了胆,大叫着向东飞去,看那方向应该是陈庄后那片棉花地了。两个人眼巴巴地望着空中的那群越来越远的黑点咂舌跺脚,连声长叹。
老王一连咳嗽半个月,愣是不管去逮,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块棉花地被拔光,鹌鹑飞跑得无影踪,这个冬天,连斗败的鹌鹑也甭想把上了。
“胆子大是怎么回事呢?”弟弟问。
爷爷一瞪眼:“半夜三更什么也望不见,胆子不大能行吗?”
有一次,换爷爷赶鹌鹑,他赶着赶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抬头赶到了坟堆里。朦胧中爷爷看到黑黝黝的坟一座连着一座,一瞬间打了个激灵,拔腿就要跑。跑又舍不得,想大喊想咳嗽......赶紧捡一块土坷垃放到嘴里压压惊......低头、闭眼,继续往前爬。
有时明明知道棉花地里有一群鹌鹑,但是不管怎么撵,就是一步不往前走,原地打转转,死活不撞网。那头爷爷吹得嗓子冒烟,母鹌鸡跟着叫得欢实,头撞笼子把顶都磨秃了!成了活脱脱的秃顶美人。棉花柴下的鹌鹑却硬是没有反应!两人商量半天,围着地边偷偷地观望,确保没有飞走。第二天白天又守上一天,旱烟袋一刻也没有停地抽了一晚上,下决心一定要拿下,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母鹌鹑都带上,看你好哪一口!果然有收获:公少母多!原来是一个大家庭!好似一个皇帝带着后宫众妃子、皇子、公主郊游。皇帝还想再充实后宫,没有忍住美色的诱惑,带着一大家子自投了罗网。
我们孩子也高兴:母的可以在火上烤了吃,味美鲜香;还可以挂在地头当新娘吸引公鹌鹑;养在家里顺便还能下个蛋。
而公的则在一顿评头论足后被装进笼子里,把上一阵子,祛祛厚油,就可以上战场了。
逮鹌鹑的这些能人们,总会靠着墙根在避风处晒太阳,讨论着逮鹌鹑的经验。有的屁股上缠着一溜三四个笼子,把这个把到手心出汗,怕鹌鹑受凉,赶紧换另外一个......他们像央视鉴宝的专家那样对手里的鹌鹑评头论足。一群糙汉子粗大的手打起孩子来随手就是一个巴掌印,对着那软软的小小的鹌鹑,却有的是耐心和时间。那精灵般的眼睛,那柔若无骨的身体,那纤细的腿和爪子......啧啧!怎么看也不够!若此时有不长眼的人来讨要,嘿嘿!门儿也没有!
作者简介
支离,原名席振秋,女,安徽省砀山县人,现为颍上县南照镇中心小学教师,阜阳市颍州区作家协会会员。专注写作是发自本心的事,倡导语文课要上的有意思,写作要有趣味性、真实性,积极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在全国性征文比赛、光明社教育家、阜阳日报等发表文章多篇。
编辑:曲双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