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琴之形象，包含意蕴

琴在诗歌中包含着多层情感意蕴。琴成为诗歌中的一种情感符号、表现手段，甚至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琴以独特的魅力与丰富的情感内涵大大丰富和影响了诗歌的意境及风貌。南北朝时期，诗歌中出现了一些题目中带“琴”字的关于咏琴、听琴、弹琴、闻琴等的琴诗。琴具有了独立的审美价值而在诗歌中被加以表现，琴在诗歌中作为表现对象不断受到重视和发掘。下面通过一定数量诗歌的分析，大致归纳琴之文学形象特点。

1.排忧 。琴是悲凉的文人之琴，琴成为文人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成为他们寄托孤独高洁情志的载体。它常与抒情主人公融为一体，而琴声的情绪就是诗人自身的情绪，通过指尖的拨动潺潺流出，可以说，琴成了他们抒发情感的载体和工具。正如嵇康所云：“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5］正始时期，阮籍为了躲避当政者的寻衅迫害，平时讲话非常谨慎，缄口不谈时事，喜怒不行于色，借佯狂醉酒来避祸，并以此与司马氏政权进行对抗。他表面上忘其形骸、任诞潇洒，其实内心极度苦闷。而理想需要寄托，苦闷需要排遣，阮籍于是选择了与诗、酒、琴为伴，此时一把古澹清雅的琴就成了他宣泄苦闷、忘却世俗、使心灵得到慰藉的良伴，在清悠的琴声中躁动不安的灵魂得以宁静地栖息。他的82首《咏怀诗》开篇即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嵇康与阮籍的处境相同，但比阮籍更加锋芒毕露，他刚肠嫉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的性格，为司马氏所不容。嵇康厌恶仕途，追求自由闲适、与自然相亲、心与道冥的人生境界，从“抱琴行吟，弋钓草野”、“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6］、“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7］中都可看出他追求的人生境界。

2.隐逸。琴与隐逸有着天然的亲和关系，琴自古就是隐士的钟情之物，有着浓郁的“隐逸情结”。中国封建社会特殊的政治环境使得隐逸之风大行其道，琴与隐士的关系更加密切，琴中所蕴含的隐逸情感变得更为突出。琴的隐逸内涵是由琴自身的特质以及琴与隐士的密切关系共同形成的。琴自身所具有的隐逸因素，主要是由琴材和琴音体现的。“琴有四美，一曰良质，二曰善斫，三曰妙指，四曰正心。”首推“良质”，其中又以琴材为重。琴以梧桐为主要材料，而梧桐往往生长于盘纡隐深的山川，而且是人迹罕至的重岩绝壁。梧桐寂寞朴素而又超凡脱俗，出类拔萃而又甘于孤独，于是诗人便赋予了用梧桐制成的琴自然脱俗的气质和高贵的品格。另外，琴的隐逸内涵也跟它的音色有关。嵇康指出：“琵琶筝笛，间促而声高，变众而节数。……琴瑟之体，间辽而音埤，变希而声清。”［8］可见，琵琶、筝、笛之类，发声部位间隔短，变化多，所以声音高而节奏快；而琴瑟之类，发声部位间隔远，变化少，所以声音低而清。《中国音乐词典》中也说琴“通常演奏多使用低音区，全部音域为四个八度”。正因为琴声如此，故琴不入嘈杂的歌舞场，不可能成为其中的娱乐之器，而只能于一片寂寞静谧中，如深谷幽兰一般沁出醉人的芳香。清、微、淡、远是琴音所追求的理想境界，空灵、缥缈、旷远的琴声能与超凡脱俗的归隐之心相契合，因此琴往往成为隐士的钟情之物。而诗歌中琴的出现也给诗歌增添了一股飘逸脱俗之感。

3.知音。中国文人的高洁品格，是以离弃凡俗为代价的，难以排遣的寂寞之怀与其并生，简傲孤高的背后是知音难觅的孤冷。在士人的人生旅途中，对知音的寻觅与渴求是不可或缺的，他们渴望得到理解，寻求心灵的安顿和孤独的排遣。然而知音难觅，并不是付出努力就能得到的。当他们悲怆独行之时，他们“向外发现了山水”［9］，但山水终究只是自然造化，他们将希望寄托于笔墨，却又惹来了无尽的祸端。于是，他们找到了琴，因为琴中恰恰蕴含了知音的意象，知音只能于琴中相遇、相逢。这源于一个令人心醉的高山流水的典故。这个典故最先出自《列子·汤问》，传说“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能得之。子期死后，伯牙说世上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后用“高山流水”比喻知音或知己。很多古书中都有记载，在人们的用典实践中，这一典故逐渐发展出乐曲高妙、相知可贵、知音难觅、痛失知音、闲适情趣等典义，甚至还存在典故反用现象。如岳飞的《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鸣》：“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最后的“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用俞伯牙与钟子期的典故，表达了自己处境孤危、缺少知音、深感寂寞的心情。

4.求情。琴作为一种知音之物，如果把上述传达友谊的情感功能扩大，则还可以在男女之间以琴求情。琴可谓古代社会男女之间的良媒。早在《诗经》中就出现了以琴瑟来比兴男女夫妇之情的诗句，如“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等。以琴瑟相谐来象征夫妻之间的和睦，意味着男女感情合一。这是由于上古时期琴瑟往往以合奏的形式出现，琴的音色较沉静，瑟的音色较清丽，大抵是相和谐的。而琴脱离瑟，成为独立的传情媒介，且被后世传为佳话，则源于汉代“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故事。《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记载：“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

我们撇开古代的封建礼法不说，单看司马相如的“琴挑”与卓文君的“夜奔”，这无疑是极为浪漫的。卓文君被司马相如一曲优美而深情的《凤求凰》所吸引，可见琴声的力量是何等巨大！两个人通过琴声而达到心有灵犀，在此，琴作为传情达意的媒介无疑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搭建起了互通情意的桥梁。

在中国古代社会，还有一类从事音乐歌舞活动的女性，她们的琴技自不待言。这在诗歌中也有所体现，如谢朓写道：“挂钗报缨绝，堕珥答琴心。”随着描写女性的作品增多，而琴又往往与女性相关，是她们日常生活中常用的器具，故在诗歌中，女性弹琴的场面频频出现。如江淹《张司空华离情》的“佳人抚鸣琴，清夜守空帷”，刘孝威《独不见》的“独寝鸳鸯被，自理凤凰琴。谁怜双玉箸，流面复流襟”，等等。

由此可见，琴是男女之间传情达意的一种载体。琴包含的这一情感意蕴在诗歌中有着众多丰富的体现。琴的出现，在诗歌中创设了一种高雅的环境和浪漫的氛围，使得男女之间的情感表现为缠绵与深厚，使得诗歌更加婉约动人，从而丰富了诗歌的情蕴。

参考文献：

［1］应劭.风俗通义校释［M］.吴树平，校释.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235.

［2］房玄龄.晋书·陶潜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2463.

［3］［5］［6］戴明扬.嵇康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4］吴相洲.唐代歌诗与诗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34.

［7］房玄龄.晋书·嵇康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1369.

［8］嵇康.嵇康：声无哀乐论［M］.吉联抗，译注.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2.

［9］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215.

作者：田芳、徐松

来源：《语文教学通讯·刊》

编辑：杜丹 肖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