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乐耕/摄

■ 吴玫

    知道我是大提琴演奏家王健的乐迷，好友将一张活动海报发给了我。海报说，王健于11月15日在上海徐汇区西岸智塔与乐迷面对面，聊一聊G弦咏叹。

    这可真让人激动。平静下来后，又百思不得其解：王健怎么舍得花上半天到一个街道文化中心与大家分享古典音乐？

    今年3月，已离开祖国40年的王健决定回归故里，到上海音乐学院任教。消息一经传播，王健的乐迷高兴坏了，大师归来，去现场聆听大师的演奏，不就方便了吗？

    大师归来，的确奉献了好几场音乐会。其中，有与上海交响乐团合作的“王者归来，‘健’面会”，也有与钢琴家薛颖佳合作的独奏音乐会等。作为他的乐迷，我一场都不想错过，音乐会开票前五分钟，就屏息静气地坐在电脑前准备抢票，却都无功而返。幸运的是，在独奏音乐会开始前主办方加座了，我才得以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欣赏到了一场最佳的王健与最佳的薛颖佳合作完成的一场最佳的大提琴独奏音乐会。

    意犹未尽。王健的音乐会哪有听够的时候？便央求朋友们，只要是王健担纲主角的音乐会，请帮我抢票。

    票替我抢来了，虽然不是在音乐厅里举行的音乐会，但是，只要有王健，哪里都回旋着优雅的大提琴琴声。

    西岸智塔，位于上海浦西徐汇区界内。近年来，西岸已成上海一处新的文化中心，在那里，画展、文艺演出一场紧接着一场。虽做足了一睹西岸风华的准备，骑着小黄车行驶在西岸，还是被眼前的风景惊艳了，心想，一会儿在这么现代化的环境里听王健围绕着古老的大提琴讲述他的G弦咏叹，一定非常有意思。

    没有了音乐厅的声音保护手段，再漂亮的西岸智塔会议室，也聚拢不了大提琴那最近似人声的旋律，但有王健在，无论是王健版本的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还是马友友版本的相同曲目，都让我们听到了巴赫的寂寞和丰富的内心世界。以为这场“面对面”会在诸如圣桑的《天鹅》、德沃夏克的《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等等一首首名曲中慢慢走向告别时分，王健在曲目间隙时的那段表述，突然就将对谈引向了“AI时代，古典音乐怎么办”的争论中。

    王健说：“古典音乐并不想成为一座‘守旧的城堡’，古典音乐想在保留自己的精神内核的同时与时俱进，融合不同的文化向前发展。”那么，AI时代正以人们始料不及的速度大踏步而来，古典音乐该怎么将自己融入这一新时代呢？虽只有区区50余人，不同意见却在会议室里形成了声浪，主持人夏磊只好请出正当红的CHATGPT。

    夏磊给出的两个问题，分别是AI能否替代作曲家以及AI能否替代王健这样的演奏家。领略过CHATGPT答题风格的，都既期待又担忧地等待着答案。没想到，面对典雅的古典音乐，CHATGPT居然那么友好，它用AI特有的声线告诉我们，AI还不具备巴赫、莫扎特、贝多芬等古典音乐作曲家的音乐才华，也没有能力替代王健这样优秀的演奏家将乐谱上的音符传递给乐迷。这答案让如我这样的保守派格外开心，但座中一位喜欢听唱片胜过去现场听音乐会的乐迷，似乎不能接受CHATGPT的回答，他犹豫再三后问出了一个让王健百感交集的问题：录音技术越来越完备，音响设备也越来越高保真，在家听一张黑胶唱片，可能一点儿也不比去音乐会现场听到的效果差，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去音乐厅？

    总有人喜欢将王健的成功归功于在纪录片《从毛泽东到莫扎特》中出了镜，对话中王健也再次肯定，10岁那年他演奏大提琴的片段如若没有出现在那部电影里，他的人生也许就要改写。可我却以为，哪怕王健没有出现在《从毛泽东到莫扎特》里，只要他与大提琴不离不弃，一定还会是这个领域里的翘楚，原因是，这是一位极富人文情怀的音乐家。

    我是从一张唱片开始喜欢上王健的演奏的，那是他与吉他演奏家戈兰·索谢尔合作的《梦幻曲集》。唱片收录了19首动人的小品，像舒曼的《梦幻曲》、埃尔加的《爱的致意》、皮亚佐拉的《天使米隆加》等等，每一首作品都只有短短数分钟，王健和戈兰·索谢尔的合作却能让人陶醉得久久走不出由一把大提琴和一把吉他联袂营造出来的氛围。那以后，开始搜集王健的唱片、去现场听王健的音乐会、追看他的采访录。难以计数的王健访问记中，我反复回看的，是早年中央电视台《音乐人生》的一档节目和近年许知远的一档视频，尤其是中央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张越的采访，充分激活了这位向来以琴表达心声的大提琴演奏家的倾诉欲望，我们于是听到，王健饱满的内心世界绝不囿于古典音乐，所以，法国电影《日出时让悲伤终结》会看得他潸然泪下。或许有人会说，因为影片讲述的是17世纪法国音乐大师、维奥尔琴演奏家的故事，才会让王健那么感同身受，那么，他在巴黎舞台上演奏理查德·施特劳斯的交响诗《堂吉诃德》时，瞥见观众席中有一位老妪在他的琴声中泪流满面，会感动得喉头发紧，又当何解？不是每一位演奏家都能像王健这样与乐迷共情的，也只有王健这样善于共情乐迷的演奏家，才会格外珍惜与乐迷面对面的机会，这大概是他在教学和演出任务都安排不过来的情形下拨出半天与我们面对面的原因吧？这大概也是他在接受采访时说不想回到过去见一见巴赫、贝多芬，而是想去未来看看那时的人类的原因吧？毕竟，每一段过往都已成世界史中的一个章节，未来将会怎样？“八千里路云和月”。

    虽对人类的未来充满了好奇，与乐迷面对面时王健却希望我们能走进音乐厅，“古典音乐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优美的旋律、充满意趣的乐思，还有真挚的情感和帮助我们建构起强大的内心力量的内核。”在王健看来，古典音乐散发出如此魅力之时，通常是音乐家与乐迷面对面之际，所以，他牢牢记住了在巴黎演奏《堂吉诃德》时遇到那位老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