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 执笔 张亦盈

兜兜转转，蒋阿飞（化名）又回到了北京。

一个电光蓝拉杆箱、一只黑色双肩包里装的是他再次北漂的全部家当。

这次，他将落脚点选在了朝阳区金盏七彩家园。这里，也是当地的保障性租赁住房项目。

与印象中的保租房相比，七彩家园有点不同。

七彩家园外景。记者 张亦盈 摄

它于2022年7月底建成，建设之初用作朝阳区新冠疫情集中隔离观察点。疫情平稳转段后，七彩家园完成了隔离“使命”。2023年9月，这里被北京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委员会认定为保障性租赁住房公开租赁。

在这里，你可以花最低每月600元，租到一个床位；也能选择花1200元，租到一个房间。

方舱变身出租房，七彩家园的转型探索，或许能为后疫情时代隔离点、健康驿站等闲置资源再利用提供一个独特范式。

北漂：一个落脚的地方

1月的北京，风吹着脸颊，干冷。

因为七彩家园房屋构造的条件限制，无法安装供暖设备。过冬，得靠空调。

上午10时许，阳光透过房间唯一的落地窗，慵懒地洒在床上。房间里的空调暖气很足，蒋阿飞只穿着一件黑色套头衫在厕所里洗漱。再过一会儿，他就要准备出门接单去了。

这次回到北京，蒋阿飞找了一份外卖跑腿的活。手机接单，骑摩托车全城送单，每天大概要跑10个小时。

2023年12月25日，蒋阿飞回到北京的第一天，他来到了七彩家园。

此前，他在网上看到这里，觉得“照片上看着不错”，他还找了好几个地方作为备选。第一站来到七彩家园后，工作人员带着他四处转了转，介绍了情况，他当即决定“就是这里了，环境真不错，房间里设备齐全，价格在朝阳区也属实算便宜了”。1个小时后，他在物业办公区签订了租赁合同，月付，押一付一，唯一的要求是给自己挑一间朝南的房间。

今年29岁的蒋阿飞，来自陕西。年龄不大，闯荡过的地方却不少。去过广东、上海，摆过地摊、跑过出租，但在他看来，还是跟北京“感情深，有点像回家”。在此之前，他在北京漂了7年，在朝阳、通州、昌平等地都待过。

“之前租住的地方跟这里比起来，离北京市中心太远了，交通也不方便。”蒋阿飞说，以前想要一个独立带卫生间的房间起码得1500元。“不像这里，有电视、洗衣机，一个月房租1200元、网费30元，电是1元一度、水是9元一吨，在朝阳区来说属实便宜。”

七彩家园位于北京市东五环外的金盏乡，距离首都机场仅15分钟左右车程。从这里到最近的地铁草房站大约8公里，好在园区门口有公交站，园区还专门开辟了定时定点接送地铁站的班车。

七彩家园内的便利店等基础设施。记者 张亦盈 摄

蒋阿飞所租住的房间在B组团的二楼南面，内部由一条走廊串联，楼宇之间由连廊联通。从空中俯瞰，七彩家园共有A、B、C、D、E、F、G、H等8个组团，从东到西，屋顶被涂成了红橙黄白绿蓝各色，七彩家园也由此得名。

根据保租房的运营标准，目前，七彩家园项目由北京市朝阳区保障性住房发展有限公司下属的朝阳区房地产经营开发有限公司负责运营。朝阳区房地产经营开发有限公司经理齐天磊介绍，七彩家园将8个组团按照每个组团500间配置，其中5个组团用于长租，为朝阳的新市民、青年人以及城市运维人员、企业客户提供服务，2个组团用于短租，1个组团预留作朝阳区突发事件应急备用。

七彩家园是带着“平急两用”属性建立而成的。“平时”作为租赁性住房，缓解新市民、青年人住房困难；“急时”可迅速转换为应急场所，增强城市应对重大公共突发事件的能力。“加上短租的2个组团，在应急状态时，我们能迅速提供1500套左右的房间。”齐天磊说。

在租户入住前，都会收到一份《七彩家园项目知情同意书》，上面特别提示：该项目房屋建设初期为朝阳区疫情集中隔离观察用房，如遇疫情、不可抗力等因素，该项目可能会被紧急征用，乙方租户所租住房如遇该类情况，应无条件配合腾退。

起初，蒋阿飞并没有仔细阅读同意书。到了被告知还有这项特别提示时，他也并不慌张：“这么大的事儿，一辈子能遇几回，国家真来征用了，咱腾就是了，不就再找个落脚地的事么。”对于他来说，眼下只图个“能落脚”，至于其他的，那便是后话了。

目前，由于入住租户仅570余户，园区只开辟了南门和西门，西门主要是人员进出通道，南门则人车都能通行。两个出入口都有安保人员24小时值守，人员进出园区得刷住户卡，不然就得“登记后等里面的人来领进去”。

七彩家园南门停车场。记者 张亦盈 摄

安全，是汪锦桦（化名）选择居住在这里的考量因素之一。来北京10多年了，2023年6月，他开始在北京跑网约车。作为网约车司机，车子，是“吃饭的家伙”。此前，他在大兴租住过3年，租住的小区，要么停车费贵，要么车位紧张，总没能碰上如意的。

2个多月前，汪锦桦住进了七彩家园。“之前听朋友提起过，开车经过的时候顺便进来看看，一看还挺满意，有停车场，还是免费的，一整天都有保安站岗，摄像头还不少。”他说，看完房的第二天，自己就来签订了租赁协议。

无论是对于蒋阿飞还是汪锦桦来说，“白天全在外面跑生活，房子只是个落脚的地方”。他们更在乎当下舒适干净的环境，至于今后的不确定性，两人有着出奇一致的观点。“真有什么事情提前说就好，周边村也有不少住宿的地方，只是相比这边来说环境差了点。”汪锦桦说。

亲历：10元一晚入住体验

最近，对七彩家园的运营，齐天磊有新谋划：春节前，七彩家园计划推出10元一晚的入住体验活动，拿出30至50套房间向社会开放。

采访之际，我有幸作为“喝到头口水的人”，抢鲜体验了一回10元入住。

我的体验房位于A6组团的3楼，透过房间窗户可以看见南门前的办公楼。和蒋阿飞、汪锦桦的房间相同，房间进门左手边是独立卫生间，里面有洗衣机、坐便器、热水器、洗漱台，淋浴区用浴帘作了简单隔断，实现干湿分离。往里，右边是一排矮柜，上头放置了一台电视机，靠窗处搭了一个小衣柜。左边，摆放了一张1.2米的单人床。床头处放置了一个双人小沙发，再加上一张小四边桌，在这套内面积18平方米的小房间内，开辟出了一个会客休闲空间，颇有点“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意思。

房间内部。记者 张亦盈 摄

有别于寻常租户的房间，体验房特别准备了牙刷、牙膏、烧水壶和干净的被褥枕头。如果不是脚下行走时发出的明显震感以及头顶不时响起的飞机轰鸣声，很难想象，我此刻正处于一个集装箱中。

房间内的独立卫生间。记者 张亦盈 摄

“这里空间私密性挺好，唯一的缺点就是隔音差了点。”00后租户张醇（化名）跟我有着同样的感受。当前北京的气温，晚上睡觉得开一整夜的空调，房内能听到窗外空调外机发出有规律的声响，楼道里有人经过或进出声音也听得真切。但张醇觉得这些噪声“问题不大”，“上了一天班都挺累的，躺床上刷会儿手机就睡了，睡着了就全听不见了。”

安顿好行李后，我下楼到园区里散步。距离我所在的A组团步行约2分钟，便可以到达生活服务区。前期，根据租户们的反馈，七彩家园在这里开设了超市，里面可以买到基础日用品、零食、酒水等。在超市隔壁，还有正在装修等待营业的理发店、咖啡厅和蔬果店，可以满足日常生活的基本需求。

占地面积达14.7万平方米的园区，因为入住人数少，显得有些冷清。白天走在园区内，几乎看不到人，只有头顶飞机不时划过留下一道道白色轨迹。

入住率不到15%，作为从隔离方舱转型保障性租赁住房的七彩家园，这个数字预示着一切才起步。“10元体验活动就是为了让感兴趣的人走进来、住下来，体验一晚，真正地了解七彩家园。”齐天磊说。

集聚人气，是七彩家园实现市场化运行所需迈出的第一步。“去年9月份，我们迎来了第一批租赁的住户，通过他们了解了住户需求，对园区进行了功能性提升。”齐天磊说，每天早晚开通两个班次的定点专车，就是鉴于住户反映距离地铁站太远、出行不便所推出的优化提升。为了增加环境宜居性，园区还配备了自动贩卖机、电动自行车充电桩等设施。

因为屋内没有厨房，园区还开设了食堂，供应早中晚三餐。“吃饭刷码支付，十块钱出头就能吃饱。”汪锦桦说，早餐大概7元左右，午餐晚餐二荤一素17元、一荤一素14元，这里吃住都方便，自己还介绍了一位同为网约车司机的朋友来租住。

七彩家园餐厅内，工作人员真正准备早餐。记者 张亦盈 摄

尽管七彩家园目前运营平稳，但仍不可忽视其存在着一些“先天不足”，这也是全国各地隔离方舱等后续改建所遇到的“通病”。此前，因防疫要求，隔离点建设时一般选址远离人口密集区域，大多交通不便；反之，如果隔离点交通便利、土地价值高，直接改为保租房项目并不是最佳选择，重新出让到商品房市场会更划算。

因隔离方舱存在客观限制，在全国范围内改建纳保的占比低。“七彩家园将‘平急两用’设施建设与保租房建筑相结合，在全国范围内具有特别的意义。”上海交通大学住房与城乡建设研究中心主任陈杰说。

“方舱隔离点这类建筑是一种特殊‘住房’，具有建造成本较低、居住便捷性强等优势。”易居房地产研究院研究总监严跃进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分析说，但从功能属性角度严格来看，把医疗用房改为居住用房，改造政策能否给到位，后续配套建设、住房政策能否跟上，都会影响最终租住效果。

“像交通不便的缺陷可能会随着今后的地铁线路规划得到改善。”齐天磊说，根据北京地铁3号线规划，今后七彩家园附近2公里的范围内将会有地铁站，届时将改善租户们的出行状况，但这起码需要等到两三年以后了，“目前跟成熟的社区相比，我们还存在一定的差距，需要先将‘内功’修炼好，比如接下来园区可能会增加一些增值服务，引入警务站、卫生院等，补齐基础设施的短板。”

探索：“平急两用”建设需因地制宜

不只是七彩家园。

眼下，包括北京在内，全国不少地方都在打造“平急两用”公共基础设施。

据公开报道，2023年1月26日，济南高新区将隔离方舱改造升级为“技能人才公寓”，有效利用资源解决园区企业员工周转性住宿紧张问题，保障“平急转换”。

温州市在对既往健康驿站进行排查后，将条件较好、配套较完善的健康驿站改造为保租房。据统计，目前温州市已建设筹集“平急两用”保租房13处，房源8742套（间），可惠及新市民、青年人2.6万人。例如，乐清市城东街道的保障性租赁住房项目（一期）建成初期也曾作为健康驿站使用，现按照保租房标准进行改造，用于人才租赁住房和新居民租赁用房。改造完成后，房间内将配备独立厨房、卫生间，可实现拎包入住。

当然，并不是所有“平急两用”设施的改建，都能采用现有方舱“改居”的模式。

在朝阳区保障性住房发展有限公司项目开发部主任佟岩看来，七彩家园的成功转型，得益于项目建造前就已明确了项目完成隔离使命后将作为“平急两用”保障性租赁住房使用。“所以在前期的建造过程中，所有方舱都是按照快捷酒店的单间设置，采用正规水电，污水管也接入市政管道。”据他介绍，虽然建筑采用集装箱式结构，但项目地基则是按照永久性建筑标准打造，这也保障了项目在疫情平稳转段后能够快速进行改造并取得认证。

温州市健康驿站同样也是在规划阶段就考虑到后续改建问题。原本的“三区两通道”设计满足了防疫要求，而公共空间按大开间布局，采用轻质隔断材料，交通疏散与房间尺寸、电梯尺寸等均按高标准设置，方便改造为不同功能。同时，房屋预留了安装燃气设备、分户电表水表的位置，并设置相应的智能管理系统，方便在不同模式下进行调整转换。

“建设保租房要考虑它与周边地段、公共服务、群众接受程度的匹配度。”陈杰认为，各地在打造“平急两用”设施建设中，要依据地方自己的布局进行考量。

为此，除了保租房，各地也在因地制宜中摸索前进。

在武汉，当地举行的“平急两用”公共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推介会上，涉及文旅、城郊大仓等23个项目被推介，总投资162.5亿元，木兰花乡酒店、民宿生态旅游度假区等6个项目现场进行了授信签约。会上，20个“平急两用”项目业主单位与6家银行达成合作意向，涉及的20个项目计划投资金额132亿元，授信签约金额74.5亿元。

在北京市平谷区，当地为探索“平急两用”设施建设打造5个应用场景，包括“平急两用”京平综合物流枢纽、“平急两用”新型乡村社区、“平急两用”乡村休闲综合体、“平急两用”承平高速金海湖服务区和“平急两用”乡村振兴金海湖核心区。例如，“平急两用”乡村休闲综合体盘活闲置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建设“横过来的五星级乡村度假酒店”，因其相对独立、房间密度低等特点，从而具备了“平急两用”的功能。

成都市新都区等地将机场专班隔离点健康养老中心升级改造为区医院发热门诊和亚定点医院。在城市社区建立集装箱基层综合性公共服务点，将隔离点集装箱改造为公共驿站。此外，也有将集装箱房屋改造成农业企业总部、农业专家工作站，打造“箱”式农业实验室、植物工厂、农业育种站甚至融合文创、美食、休闲娱乐等功能的乡村振兴项目。

七彩家园的转变，并不是固定式，各地在“平急两用”建设中频频出现崭新的可能。

离开七彩家园时，朝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橙灿灿的光芒耀眼夺目。

我的身后，年轻人纷纷从这个家园赶着出门打拼。这里，不只是为他们提供了安身之所，或许也将成为许多人梦想出发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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