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俏蕾（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长聘副教授、博士生导师，智媒研究中心副主任）

来源：《青年记者》2023年第24期

青少年的网络使用一直是全社会关注的焦点议题。当代青少年是真正意义上的网生代、数字土著、数字原住民。从成长环境与共同经历而言，每一代人都有其相伴而生的媒介。当下的青少年出生并成长于互联网作为数字基础设施的时代，数字化的媒介也是他们所成长的生态环境的有机构成。现今的未成年人，其信息获取手段、学习途径、娱乐方式等无不依赖于网络，而且越来越多地通过音视频等多模态的媒介形态来实现。这些构成了青少年网络使用以及青少年模式推出的时代背景。

青少年是祖国的未来，我们国家高度重视青少年的成长。2023年10月16日，国务院颁布了《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条例》，这是我国出台的第一部专门性的未成年人网络保护综合立法，将于2024年1月1日起施行[1]；2021年6月1日起实施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中与时俱进地创设了“网络保护”专章，以网络素养教育、网络信息管理、网络沉迷防治、个人信息保护、网络欺凌防治五大主题为纲，以国家、社会、学校、家庭四大责任主体为本，形成了科学性、体系化、整体性的青少年网络保护体系；国务院未成年人保护工作领导小组也推出了《关于加强未成年人保护工作的意见》。如何在全球经历着信息化、数字化、智能化趋势的大背景下，系统全面地认识、理解、守护青少年的网络使用？媒介依赖理论与媒介素养视角为保护青少年数字权益指出了一条“共同成长”的路径。

作为青少年数字权益的网络使用

“媒介依赖理论”是传播学与媒介研究中探讨人与媒介关系的经典理论，认为应该将媒介使用放置在特定的社会情境中细致地分析其效果及影响。[2]值得一提的是，媒介依赖理论中的“依赖”并不等同于社会普遍关注的沉迷成瘾，而是依靠媒介实现不同目标、完成多元任务的需求与程度。[3]在媒介依赖理论视角的指导下，唯有展开多维度的系统研究才能全面理解青少年的网络使用。媒介依赖理论的多维度系统框架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青少年的网络使用，包括网络使用史、网络使用任务、网络使用场所、网络使用目标、网络使用活动、网络使用时间、网络使用评价、上网设备依赖与网络依赖等。

青少年是真正意义上的网生代、数字土著或数字原住民，他们触网时间早，网龄长。当今的青少年从小与网络相伴而生，学龄前首次使用网络的比例超过三成，网络构成了他们成长的数字环境。[4]青少年使用网络不仅可以进行娱乐休闲等活动，网络也是他们完成学习的重要手段，线上教育、科普视频、网络资源等在青少年的学习中发挥着越来越显著的作用。

青少年的网络使用有相当大的比重发生在家庭环境中，因而家长在青少年网络使用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示范、引导和干预的作用。学校日常的学习互动中，也应当注意对青少年的网络使用进行引导。随着越来越多的青少年拥有智能手机、智能手表、平板电脑、笔记本电脑等属于自己的上网设备，公共场所、交通工具等作为青少年网络使用场所的影响也需给予关注。青少年上网设备日趋移动化，而便携、伴随等特点更容易造成习惯性使用与依赖，近五分之一的未成年网民表示自己非常依赖网络，有空就想上网或者比较依赖互联网。[5]

媒介依赖理论将网络使用的目标按照理解型、趋向型和娱乐型进行了区分，每种类型又细分为自我和社交两种，因此得出网络使用的六大主要目标，即自我理解、社交理解、行动趋向、互动趋向、自娱自乐和社交娱乐。[6]要充分理解青少年为何上网，有何影响，充分了解其网络使用的目标类型，从而开展有针对性的引导。青少年日常的网络活动按照频次排序，依次为网上学习、听音乐、玩游戏、网络聊天、刷短视频、搜索信息、看视频、使用社交网站、看动画漫画、网上购物、网络小说、看直播、新闻资讯、听电台或听书、进行内容创作、逛微博、逛论坛、粉丝应援等[7]，可谓丰富多彩。目前青少年网民对于网络的评价以积极为主，但也有部分青少年表示网络对其生活产生了负面影响。

综上所述，通过媒介依赖理论多维度、系统性框架的条分缕析，可以发现，如今的青少年作为网生代，网络使用已经浸入其生活的方方面面，互联网作为一种数字环境对青少年成长发展具有重大的影响和意义。[8]因此，尊重青少年网络使用的数字权益，在疏不在堵，应当保护与发展并重。

青少年网络使用的

赋权赋能与培育引领

青少年群体一直是媒介素养理论聚焦的重要群体。随着新的媒介技术的迅猛发展与日益普及，各国都将媒介素养理念在学校教育、社会关注、媒介发展中放置在更加重要突出的位置。数字时代，网络使用需要全方位相契合的媒介素养，并且媒介素养并非静态的，而是需要不断地发展和提升。媒介素养不仅包含知识技能，也包括相关的思维意识和精神气质。[9]媒介素养理论通过“批判—功能素养与消费—产消素养”的维度框架，将媒介素养进行了细分，即功能消费、功能产消、批判消费、批判产消。其中，功能消费相关的媒介素养包括使用和理解；功能产消相关的媒介素养包括生产和发布；批判消费相关的媒介素养包括分析和评价；批判产消相关的媒介素养包括参与和创作。[10]

在媒介素养的视角下，青少年不仅仅是网络内容和产品的消费者，也是具有丰富创意和潜力的网络内容生产者。青少年网民不仅通过多元的形式使用网络内容进行学习、娱乐和社交，也通过网络将自己构思、设计、制作的多媒体内容发布到网上进行分享和交流。比如，短视频由于其时间短与故事化、丰富与易得性、分享与社交化等特征，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参与以知识生产和传播为内核的青少年短视频交流。相对于数字移民群体线性思维、注重文本、集中单任务处理、有限资源的调动与处理的认知模式，青少年网民作为数字原住民表现出平行思维、多媒体、多线程任务处理、多重资源调动与处理的认知模式。由此可见，在当前的数字化时代，需要不断提升媒介素养的不仅仅是青少年群体，也包括家长群体、教师群体、网络内容服务提供者、管理决策者乃至生活在数字环境中的所有人。唯有如此，才能更好地通过网络赋权赋能青少年，并通过网络内容产品培育和引领青少年的思维意识与精神气质，助力青少年全面、均衡、健康地成长与发展。

网络素养的提升不仅能够帮助青少年成长为更加理性的网络使用者，还能够帮助青少年群体在网络使用中更好地保护自己。调查数据显示，未成年网民中有近三分之二的比例对网络权益维护或举报具有一定的认知，认为自己在过去半年内遭遇过网络安全事件的未成年网民比例逐年下降，青少年在网络使用中的防范意识和自我保护能力进一步提升，[11]从而由青少年内在筑起一道网络保护的安全系统。

青少年模式发展中的三重矛盾

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和政策倡导下，网络视频领域内的青少年模式陆续上线，[12]旨在为青少年打造适合青少年使用，能够成为青少年专属的网络视频空间，成为数字化、智能化社会中青少年所享、所用、所有的视听媒体领域。这是人们所期待打造的青少年模式的理想状态。经过多个平台多年的运营和迭代，目前的青少年模式发展现状中既取得了很多成效，也存在着不少难点，总结起来有以下三重突出的矛盾。

第一重矛盾，集中于技术上，是防护与破解之间的矛盾。青少年模式的核心思维“在疏不在堵”。青少年模式不应简单地理解为加上一把锁，因为这样的被动“防护”很容易被破解。现今的青少年作为数字原住民，具有非常高的技术素养，熟悉新媒体的界面与操作，很容易找到各种路径和方式破解绕开被他们视作障碍的设置。网络视频作为非常普及的新媒体应用形态，是青少年媒介使用的有机构成，设置青少年模式的初衷是引导青少年更好地使用网络视频，而非给他们设置使用的阻隔。所以，要化解第一重矛盾，需要通过内外联动转化，将外在的、由技术加持的青少年模式与内在的、青少年的媒介素养培育与提升结合起来。

如果说内嵌在手机应用中的青少年模式是外在的屏障，那么青少年的媒介素养就是内在的屏障。通过设置外在的青少年模式，是要引导青少年将其内化，由内到外地实现全面的保护。过往，人们对于媒介素养的理解过于单一和扁平，认为媒介素养就是使用媒介的知识和技能，其实媒介素养是一个复杂的、具有多重维度的概念。媒介素养中既包括功能的层面，也包括批判的层面，在新媒体语境下，既包括消费媒介内容，也包括参与媒介内容的生产，网络视频的使用就是如此。两重维度交互下的媒介素养呈现出四个类别：（1）功能消费，即理解和使用；（2）功能产消，包括发布和生产；（3）批判消费，包括评价和分析；（4）批判产消，即创作和参与。可见媒介素养不仅仅包括知识技能，还关乎思维意识和精神气质。外在有形的青少年模式通过技术手段提醒指导青少年更好地进行理解、评价、创作与发布，并内化成无形的保护屏障，才能真正地实现好的防护，不用再担心被破解。在青少年媒介素养的培育与提升中，不仅需要学校和专业人士的参与，更需要发挥家庭作为青少年成长重要环境的作用，需要家长在日常生活中注意培育和引导。

第二重矛盾，集中于内容上，是删减与拓展之间的权衡。现有的青少年模式出于保护的考量，大多采取了“做减法”的思维模式，从现有内容中剔除可能对青少年存在风险的内容，保留下适合青少年群体的健康内容。然而，白水虽然健康，但也可能索然无味。事实上，保护并不意味着限制，保护应该与发展并重，因此与其做减法，不断地对青少年说“不”，不如换成“做加法”的思维模式，为青少年量身打造、专门定制更多优质的内容，满足青少年多元的使用需求，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提高青少年模式的吸引力。

提高青少年模式的吸引力，根本上是要了解青少年的网络视频使用。青少年不是低龄的成年人，青少年模式也不应是“简配版”的网络视频应用。为了切实提高网络视频青少年模式的吸引力，就要回答清楚网络视频对青少年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实则内涵丰富的问题，需要综合考虑青少年网络视频使用的历史，他们通常年龄小，但网龄长；通过使用网络视频可以完成学习、社交、娱乐等很多任务，可以在哪些场所使用，为了实现什么样的目标，具体会进行哪些活动，使用的时间如何，评价怎样，对于设备（比如智能手机）和网络的依赖程度怎么样。只有全面梳理、分析、理解了青少年的网络视频使用，才能打造充满吸引力，让青少年乐于进入的青少年模式，将青少年模式变成青少年在网络视频空间中的专属乐园。

第三重矛盾，表现在行为上，是线上与线下之间的张力。青少年处于身心发展的关键时期，如何平衡好线上与线下，保障青少年群体有足够的线下活动、锻炼、社交等，当然也要线上与线下打出组合拳。一方面，作为数字原住民的青少年依赖当下的新媒体，这是青少年成长所需的数字权益，前面提到的媒介素养其实不仅仅限定于青少年群体，更应该拓展到全民，特别是在青少年成长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家庭、家长群体。家庭沟通环境、家庭中的媒介规则，一直是青少年媒介使用的重要外在保护机制。传统媒体时代，电视屏幕的时间控制是很多70后、80后的共同记忆，如今，台式电脑、手机、平板电脑这些屏幕时间的控制，成为数字原住民的共同经历，父母要在青少年模式之外，进一步筑起青少年成长的家庭保护屏障，共同营造清朗的网络空间。

共同成长：

数字社会全员的必修课

上述三重矛盾也指向了三重屏障——中间层是由平台提供的、技术助力的青少年模式，向内需要青少年筑起媒介素养的内在屏障，向外需要父母积极参与筑起青少年健康成长的家庭保护屏障。三重屏障，以青少年模式为抓手形成联动，内化外延实现完善有效的保护与发展。在彼此关联合力筑就的保护屏障之下，我们可以期待青少年模式进一步迭代完善，成为吸引青少年爱用、家长积极开启、亲子家庭共用的视听创意学习成长空间。三重矛盾的形成与化解，都可以看到家庭在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重要性——青少年成长需要家长在线下和线上的引导、培育；作为数字移民的家长，其媒介素养需要跟青少年群体一起成长和提升。从青少年模式的发展现状可见，青少年的网络保护需要多方协同共治，在这一过程中不仅仅是青少年，包括家庭乃至全社会也实现着数字智能时代的共同成长。

这是一个数字的时代、一个智能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挑战的时代，互联网、智能手机等新兴的媒介技术正在变成人们赖以生存的基础设施与数字环境。[13]正视青少年网络使用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尊重青少年的数字权益，需要改变单纯依靠限制来进行的消极保护，形成保护与发展并重的理念，进一步构建适宜未成年网民成长的青少年模式。媒介素养作为与媒介使用及影响密切相关的知识技能、思维意识和精神气质，成为摆在数字社会每位成员面前的必修课，唯有与数字原住民共同成长，才能更好地实现赋权赋能与培育引领。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智能手机对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发展的影响及其协同共治机制研究”（批准号：20BXW127）、“清新计算传播学与智能媒体实验室研究支持计划”项目阶段性成果】

本文引用格式参考：

蒋俏蕾.青少年数字权益的发展现状及保护路径[J].青年记者,2023(24):95-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