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煦煦，杨柳依依。

2023年3月16日，在家乡灵寿县的一所学校，我和几百名孩子在操场一起做广播体操，律动的节奏，熟悉的乡音，恍然回到我曾经的童年校园。

作为省文化名家工作室建设的项目之一，以我名字命名的名家工作室自前年夏天成立，先后去过数十所学校，那是我第一次回到故乡灵寿县，开展“助力农家书屋，引领儿童阅读”赠书活动。那天参观学校图书室，看到那一架架丰富多彩包罗万象的各类图书，不禁感慨自己的童年书之匮乏。又想，那时，纯粹是书领着我们阅读，而今天，我们又该怎样引领孩子们读书呢？再进一步思考，该给他们怎样的“故乡读本”呢？

记得儿时，我的启蒙阅读，完全决定于父亲。

那时候，村子旁边有一条长长的溪流，两岸槐林茂密。春天，槐香四溢，夏天，溪水潺潺，我们在里边捞鱼捞虾，采花采草，如同鲁迅的百草园，阅读并感受着大自然的美好赠予。

我的父亲是外科医生，20世纪80年代，他曾在省会石家庄工作，他喜欢文学，喜欢历史，每隔两个星期，就会从省会给我们带回《少年文艺》等书刊报纸，还会到图书馆借一兜图书。那些书，大部分都是他喜欢读的，除了唐诗宋词，还有《三国演义》《隋唐演义》《聊斋志异》，甚至还有反映末代皇帝生活的《我的前半生》之类。

暑假的时候，父亲会带着小马扎拿着《千家诗》，到槐树溪边儿逼着我们读书背诗。那时候读书基本是囫囵吞枣、死记硬背。唯一一次陷入思考，就是背诵《千家诗》的第一首诗——《春日偶成》。“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作者是程颢，因为我姓程，对这个名字十分敏感，当时非常纳闷：李白、杜甫、白居易，那么多有名的诗歌和名篇，为什么是这个人的排第一呢？

后来，父亲给我讲了“程门立雪”的故事。多年后，读了影响中国社会近千年的“程朱理学”，终于得到了答案。在我开始写作的时候，母亲建议我用“立雪”这个笔名，所以我的第一本书就叫《立雪散文》。

这本书中，写了故乡的风物，写了我的“百草园”，把姥姥、姥爷等亲人作为描写对象，也写到节日的玫瑰和城市上空的彩虹。等我到省会工作后，特别是从事编辑工作后，一下子就扩大了阅读范围。后来，单位领导倡导读书，要进行读书比赛。于是，我就去石家庄桥西图书批发市场购买了一套《资治通鉴》，16开，文白对照的5卷本，装满了一个纸箱子，往自行车的后架上一夹，愉快地骑行在春风里。

只听“扑通”一声，一箱书掉了下来；停下车，重新放到车架子上。骑着骑着，“扑通”又掉下来了，一路反复七八次。那沉甸甸的感觉令我记忆犹新。

本以为这套书很难读，结果我读得津津有味，甚至拍案叫绝，还在书上勾勾画画写眉批，做了很多读书笔记。

忽然一天，我看到书中写着，战国中山国的都城是灵寿，还记载着乐羊带兵攻打灵寿城的故事。我很惊讶，这么重要的典籍里竟然记载着家乡的事儿！从此，我格外留心起“中山国”。

中山国是一个神秘的古国，40多年前，随着考古发现才走进人们视野。那一刻我还不知道，我将“奇遇”这个故国。

大概七八岁，我就开始喜欢收集各种首饰，经常打开奶奶家一个黑乎乎的大抽屉，在各种铜器铁器中找寻银戒指、银耳环。我的太祖母，是大户人家出身，据说是穿着凤冠霞帔嫁过来的，去世后留下不少首饰。不知何时，我手里就多了一个乳白色的“玻璃”物件儿，比耳环大，比手镯小，内壁还有一些棱，这是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冥冥之中并没有把它丢弃，大概是觉得它温润可爱吧。后来，经过数次搬家，直到今天，依然保留在我的首饰盒里。

看完《资治通鉴》后的一天，我又去省图书馆借书。忽然间，一本《战国中山国厝墓考古报告》吸引了我。我立刻拿起来，翻着翻着看到了一张图片，“战国玛瑙环”，这不就是我收藏的那个物件儿吗？！我惊诧极了，抱着书跑回家，找到我那个物件儿一量，形制和尺寸几乎一样！

有专家说，玛瑙环就是祖先留给我的“密电码”，让我一下子叩开了中山文化的大门。之后，我对石家庄、保定以及邢台中北部、衡水中西部，凡是有中山国遗存的地方，都进行了地毯式地采访。在家乡的故城村，站在中山国古灵寿城遗址宽达五六十米的城墙上，望着金色阳光笼罩下的茫茫太行，我感到非常震撼，感慨万千。这座方圆20平方公里的古城，厚达几米的文化遗址层，埋着多少宝藏？我终于找到了祖先留给我的文化宝藏！

每个作家都有故乡，有不同于他人的取材领域，鲁迅有绍兴，沈从文有凤凰城，莫言有高密东北乡，故乡的人物、风物、景物、历史文化，会深刻地投射到作家的笔下，会成为这个作家独特的创作“自留地”。而今，我也有了一小块“中山”，有了“仁厚实在，忠勇稳定，悲歌慷慨”的地域文化特质。

在2010年，我出版了《故国中山》，得到专家和读者的好评，有学者认为这本书填补了“古中山区域历史文化创作上的一项空白”，为文化散文创作“提供了新经验和艺术探索的新天地”。我本人的创作视野和读者群体也一下子扩大了许多。后来，我们成立“河北省古中山国文化研究会”，拍摄了纪录片。在富饶的中山文化土壤上，开始了更为广阔的文艺耕耘。

2015年，我出版《寻找平山团》，这个1937年10月组建的农家子弟兵团队，转战太行山，屯垦南泥湾，再后来参加南征，保卫延安，最后挺进新疆，扎根在艰苦的西部边陲。战功赫赫的平山团，曾和灵寿营等部队一起，被聂荣臻司令员嘉奖为“太行山上铁的子弟兵”，成为家乡最靓的“名片”。近年，根据这本书，我又创作改编了电视剧《滹沱儿女》，前年在央视黄金时间播出，让全国观众都可以看到家乡子弟兵的牺牲与奉献。

接下来，给孩子们改编的儿童小说《太行小兵》也出版了。后面要给孩子们写更多反映故乡文化的童书。我们需要绿水青山的故乡，也需要一个承载着优秀传统历史文化，贴着浓郁地方标签，存着精神归宿感的“文化故乡”。

回乡路途，总有许多温情；通往文化“云故乡”的旅程，总生诸多美好梦想，真的想邀您同行。

(作者程雪莉，系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石家庄市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第六届徐迟报告文学奖、第四届全国冰心散文奖、河北省文艺振兴奖等。)

来源：中共河北省委《共产党员》杂志1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