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多与河流有关。两河流域、尼罗河流域、恒河印度河流域孕育了三大古代文明，只可惜，她们都曾经因种种原因而中断了。与她们比肩而立的是黄河、长江这两大河流流域的文明，一直绵延不绝，枝繁叶茂，保持连续，是唯一不曾中断的自古到今的文明形态。为何仅仅会是黄河与长江这两大流域的文明能够如此赓续不绝生生不息？这中间有着怎样的奥秘所在？多说长江与黄河一样也是中华文明的母亲河、也是中华文明的摇篮，而母亲河的前世，摇篮的模样，到底如何？其间又有着怎样的嬗变更迭？虽然已经有多人研究、讲述，而西南大学的蓝勇教授说长江，别有风致，他置放在世界河流文明的大背景中看长江，纵说长江的地质历史演变，更说长江流域的古代文明，细说长江千年来的“马鞍形”与黄河的东西易位南北嬗变，也说长江众多支流的前世今生，长江流域诸多城市的“灯红酒绿”，娓娓道来，精彩纷呈。蓝勇也说长江两岸的古今人物、风土食色，长江之上的百舸争流风情万种，别具一格，栩栩如生。
长江的地质历史，过于久远，易被忽略，不大为人所注意。蓝勇说2亿年前的长江流域，1.4亿年前的长江流域，3000万年到4000万年前的长江流域，乃至300万到500万年前的长江，大体有了目前东西纵横的大模样。却原来，长江曾经倒流，长江流域出现猿人也就在300多万年前。至于长江源头的探索，也是曲折漫长，艰辛备尝，经历了2000多年的探索历程，才算确定。蓝勇说长江流域的生灵之根，说长江流域的新石器与青铜文明，尤其是巴蜀、楚越的青铜文明，提到了长江文明的“楚化”现象，他从而得出结论，黄河流域的青铜文化，“不论是时间之早、影响之远、规模之大、延续之长都是中国其他地区所不具备的，而长江流域仅在个别地区出现一些辉煌而闪烁的火花”。究竟是一些什么火花？有的学者认为战国时的天文学家甘德是楚人，而甘德比西方早2000年发现了木星的第3颗卫星，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楚人多文辞，庄周的散文和屈原、宋玉的诗歌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不可动摇，而同时期的黄河流域诗文大家缺乏，文学萧条万分，黄河流域更多被笼罩在一片硝烟烽火和纵横政治的纷争之中。这，大致就是蓝勇眼中的火花闪烁吧。
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从历史进程的长时段来看，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的地位在变化位移，而长江流域本身的上中下游地位也在不断升降嬗变。汉唐时期的长江流域是上游、下游发达，中间凹陷，此所谓“马鞍形”。魏晋之际，永嘉之乱，五胡乱华，衣冠南渡，长江流域开始出现了超过黄河流域的端倪。迨至宋代，南北易位，长江最终超越黄河。到了元明，长江流域东西易位，虽然多有波澜，但明清以来形成的长江流域东强西弱的大势仍然呈现出一种不可逆转不可回归之势。在这样的整体观照之下，蓝勇说春秋战国时期的楚文化，楚文化中的屈原与宋玉，汉唐“马鞍形”态势中的长江文化中的司马相如、扬雄、王褒、桓谭、王充、落下闳等，当然还有谢灵运、陶渊明、王羲之父子、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陈子昂等，宋代长江全流域文化辉煌中的苏轼、王安石、陆游、周敦颐、程颐程颢兄弟、朱熹、黄道婆等，明清之际长江下游独领风骚中的徐光启、宋应星、李时珍、徐霞客、王阳明、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等，群星璀璨，令人目眩。不过，蓝勇说《金瓶梅》的作者是浙江鄞县人屠隆，可能过于武断了。
蓝勇说长江流域城市，各有特点，挂一漏万，删繁就简，有古有今。成都的麻将，重庆的沉浮，武汉三镇尤其是汉口的崛起，南京的秦淮河，扬州的运河，上海的年轻，蓝勇从同属长三角文化相近的角度，也提到了杭州，还有她的杭邦菜。长江美食之川菜、湘菜，长江流域的花椒与辣椒，也都被他信手拈来，议论风生。美色长江，蓝勇以西施、秦淮八艳、扬州瘦马、赛金花、王昭君、卓文君、杨贵妃、武则天等为例，摇曳生姿，别有风味。长江流域的宗教与信仰、节气文化、民性与风土、文艺与歌舞、诸多民族的构成，他就此有如此归纳：长江风土千差万别，繁杂多彩，江南显现温柔情色，风花雪月，江南人精明尚文，富商和文人辈出；江汉人则尚鬼信巫，历史上往往在文气与尚武之间交替起伏，精明与尚武往往交融在一起；巴蜀人幽默乐达，休闲喜游，不拘礼教，文采四溢。长江文化的一体性在于比黄河文化更有强烈的“水”性，更富柔情，有着更精细文化元素的滋生，缺少了黄河流域的刚性和粗犷。长江虽然有高山大川，但往往被一片绿色笼罩，掩饰了山谷的粗野。虽然有急流成灾，但也只是与宽阔的长江增加对比。虽然历史上有巴蔓子的刚武、湘军的勇猛，但长江流域历史上很少能成为一个统一王朝根据地。长江上的英雄们的铁胆钢心不是被江南的风花雪月和沉鱼落雁消磨，就是被巴蜀富庶的温馨所融化，那一个个冲动的英雄梦多被长江的春色风光和灯红酒绿所打断，而一个个政治的愿望也往往被寄托在春光秀色之中。
长江是中国东西交通的大动脉，在交通上的重要地位，不言自明。舻舸东西，樯帆林立，王浚楼船下益州，经常被人提及。篙师、过滩、拉纤、救生红船、码头风情、川江号子，似乎久违的长江风情旖旎，被蓝勇一一钩沉而出。蓝勇以长江流域的新版《水经注》自期，细说长江正源金沙江，又说岷江、大渡河、长江的川江段、沱江、嘉陵江、渠江、涪江、乌江、荆江、湖南四水之湘资沅澧、汉水、江西五江之修水、赣江、抚河、信江、昌江、楚江、扬子江，一一梳理，或说长江支流，或说长江分段，一一道来，堪称详备，也是最令人流连的篇章。
说不尽的长江，道不尽的长江。
(王翔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