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金代书家与书风嬗变研究》一书的结语】
金代书法的兴起与嬗变是金代书法史上的一个重要命题，这种兴起和嬗变是金代社会由民族融合至女真汉化进程中，不同时期、不同书家共同作用的结果。对金代书家作不同时期的划分，有着理论和现实的依据：在金代约120年的历史中，客观上，书家有政治上的在朝与在野的区别、地域上的南北之别、民族上的女真与汉的区别；主观上，则包含书家的个人境遇、师承对象、学识修为、士人身份、艺术观念、思想境界等不同因素。因此，依据上述主客观因素研究金代书家及书家群体，具有现实意义和学术价值。
在伧野少文的金代前期，遗民书家皆由“借才异代”而来，这些士人书家相当程度上存有仕奉异族的心理，这种社会普遍心理无疑会影响着他们的艺术实践，也构成了金代前期书风嬗变的主要动因。随着金代汉化程度的深入，至中晚期，士人及文人书家多已儒化，传统儒家思想成为金代社会的正统思想，像其他汉人统治的朝代一样，儒家传统对书家的创作观念与书法实践产生了巨大影响。将不同时期具有典范意义的书家按时间顺序贯穿起来，由点成线，在各时期不同艺术思潮的影响下，形成了金代书风的发展脉络及嬗变历程。
本书主要通过两条途径研究金代书风嬗变过程。一是墨迹书法的风格嬗变，一是铭石书迹的风格嬗变。这两条路径时而单一行进，时而交互相间，共同构成了金代书法风格的嬗变历程。研究中，以书家个体为单位，以前、中、后三期为时段，由个体反映共性，由特殊推及一般，最终呈现金代书法风格的嬗变真相。
概述金代书风的嬗变过程，所得者三。其一，墨迹书法总体沿着循宋—崇唐—上追魏晋的路线行进，走的是一条复古之路。其二，铭石书迹总体为崇唐—宗魏晋，同样也是复古之路，只是在金代前期循宋风格影响下不甚明显。其三，书法理论与观念相对薄弱且与金代文学紧密相连，经历从无到有直至金代晚期才出现的过程。多是对传统书学观念的继承，表现为守成有余而开拓不足。
分述之，金代前期承袭辽、宋，书法家“借才异代”，多为辽、宋遗民，有崇唐铭石书迹传世。墨迹书法以循宋为主要特色，崇苏成为当时士人习文弄翰的共同指向。以蔡松年为代表的五位书家的墨迹鲜明地昭示了这一特征。此时铭石书法显然与墨迹不甚同步，一部分书迹承袭苏轼书风外，更多的则上追唐人。铭石书迹中，以楷书为盛，行书次之，草书与篆书没落，隶书绝迹。
蔡松年《苏文忠公书李太白诗卷跋》
金代中期，名家辈出，任询、党怀英、王庭筠是这一时期的典范书家，也是金代书法的三驾马车，齐头并进，各具特色，成就了金代书法艺术的鼎盛时期。师承上，崇唐为主，兼及宋人，且有上追魏晋的倾向，崇唐书家中以颜真卿为标尺，兼及虞、柳等名家，尚宋书家中以苏轼、米芾、赵佶为模范；风格上，百花齐放，家数自成。唐人之雄浑，宋人之凌厉，魏晋人之蕴藉，在中期书家那里皆有所属。墨迹与铭石书迹之嬗变轨迹如出一辙。
金代中期，任询《吕君墓表》局部
金代晚期，国势倾危，文化思潮异常活跃。赵秉文、元好问师徒出，决定了书风的复古转向。赵、元二人崇高的文坛地位，使得“崇苏爱陶”的文学复古情结在书学领域进一步延伸，复古成为不可逆转的文艺追求。这种复古的书学观念，在晚期书法面貌上，却没有得到充分体现，只是体现在如王万庆、张天锡等部分书家书作上。或者说，书法理论与观念的成熟与兴盛，没能真正触及大规模的书法实践。书风上虽显示出了魏晋雄健流美的一面，但国势危亡、朝代更迭带来的狭促格局，影响了大多士人书法的气象，少有的复古风貌也难臻高境，宏观而言，书法复古魏晋仍是一种趋向，甚至较之中期书法已是每况愈下，这一时期的铭石书法更是衰微败落。
简言之，金代书风嬗变由近及远、由北宋向魏晋古法的回归。在民族交融的金代前期，去宋不远，以循宋为主，确立了苏轼书法在取法中的典范地位，是为金代书风嬗变的第一变；随着时间推移，至金大定时期这种推崇在实践中又逐渐转变为对唐代以颜真卿为主的书家群体的推崇，师承上，崇唐为主，兼及宋人，是为书风嬗变的第二变；至金末，国势倾危，文化思潮异常活跃。赵秉文、元好问师徒出，决定了书风的复古转向。随着书法理论与观念的成熟与兴盛，复古魏晋成为不可逆转的文艺追求。金末书家在继承复古思想的同时，取法对象扩大化、书法面貌个性化，是为书风嬗变的第三变。
在书风嬗变研究过程中，对一些铭石书迹的考辨，对前人成果谬误的指正，对个别书家的重新定位，对含糊概念的进一步界定，都有所涉及，成为本书研究主题之外的收获。反过来，这些问题的解决对有效还原金代书风嬗变的真实状况起到了重要作用。
张邦彦《京兆府学教养碑》篆额
作为我国少数民族执政且汉文化程度较高的政权，金朝对北宋“尚意”文艺观念进行的反思与变革，最终创造了有别于辽、宋的书法文化。但金代书法由近师宋人到远轶盛唐再到上追魏晋的嬗变历程，并非仅仅是因传统文艺观念的变迁所致，更多的是受秦汉、魏晋、唐宋等时期道统思想的影响。
在女真文化汉化程度日臻完善的金代中后期，金代形成了以传统儒家思想为主导的兼涉理学及颇具民族特色的多元文化，在此多元文化的熏陶和影响之下，金代文艺达到了鼎盛。虽然，同与之并峙的南宋文化相比，“南宋文明的灿烂光辉，使金朝的统治时期的成就显得黯然失色”。但“多质少文”的金代书家能继承传统，克绍北宋书法遗绪，进而追师晋唐之正传，皈依传统之正脉，力求出新，成就了与几与颜、柳、苏、黄相提并论的书法名家。
与其文学一样，金代书法从崇尚宋人的千人一面，到中期师法众家的烂漫繁荣，再到晚期自由抒情的怀旧复古，在近120年中，其书风嬗变历程得以充分展现。
内容简介
本书主要论述金代书家与书风嬗变过程以及二者之间的密切关系。依据史实将代表性书家归为初、中、晚三个时期，探究其对金代各时期书风嬗变的引领作用；搜辑墨迹书法与铭石书迹，缕析金代“循宋一崇唐—尚魏晋”独有而驳杂的书风嬗变历程；穷诘金代书风嬗变渊源，推详金代书法理论与文艺追求及其在书法史上守先待后的影响。本书将金代书风嬗变与历史演进、文学发展通联，着力以代表性书家为引，于合纵连横中呈现金代书法发展与书风演变全貌。
作者简介
徐传法，哲学博士，曲阜师范大学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持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金代书家与书风嬗变研究”和“民国学者书家群体特征研究”两项，发表学术论文50余篇，出版《书苑麈谈》等著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