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吉是深圳的咽喉，从粤东、闽、赣等地区进入深圳中心区，这里是必经之地。如今，那些弯曲狭窄的马路，仍依稀留下些昔日香港油麻地的模样

■胡野秋

布吉是深圳的咽喉，从粤东、闽、赣等地区进入深圳中心区，这里是必经之地。

从地图上看，布吉处于深圳的正中央，南边紧邻着罗湖区，离市中心福田区也就10公里，离香港的新界更近，只有区区8公里。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刚来深圳时，没去过香港，老深圳就说，你去一趟东门，再去一趟布吉，就知道香港大概什么样子了。过去一看，果然灯红酒绿，果然车水马龙，果然不夜城。弯曲狭窄的马路两边，商铺密不透风，闪烁的霓虹灯下穿行着红男绿女，进口汽车高唱着流行歌曲呼啸而过。

如今，老东门经过改造，新的不像话，已经不似香港。而布吉却依然还是那些弯曲狭窄的马路，依稀留下些昔日香港油麻地的模样。

广布吉祥的地方

初到深圳的人，无不对布吉这个名字充满好奇，我也不例外，我甚至觉得这个名字挺洋气，颇有异域风情。尤其是早年去泰国，游普吉岛，看见有些地方木牌上也用汉字写着“布吉”，让我顿生尚未出国的错觉。

所以，一早就对布吉这个地名产生兴趣。这两个毫无关联的汉字是怎么混搭到一起的呢？说来话长。

明初设立东莞守御千户所，在此处派驻卫所士兵实行屯田，称“莆隔屯”，明末卫所制度衰落，屯兵逃散，军屯演变为村庄，称“莆隔村”。查1688年康熙版《新安县志》，都把现在的布吉村称为“莆隔山”“莆隔村”。莆者，水草也，与蒲同，古代多有香蒲、菖蒲之类植物；隔则既有隔断、间隔的意思，又可作名词或量词，意指格子，大一点的格子，也就成了一片。正如福田原本是“幅田”，意指成片的田地，此处的“隔”与“幅”便都具有量词的作用。所以“莆隔”连起来的意思大约是：一片一片的莆草地。

后来在日常交流中，为了方便，很多地名逐渐简化，所以在1819年嘉庆版《新安县志》中，“莆隔”便成了“布隔”，按客家方言语音相近，笔划更少。

那么，“布隔”又是什么时候成了“布吉”的呢？

据说在宣统二年（1910），广九铁路即将竣工通车，此趟列车从广州大沙头开出，经过新安县罗湖桥驶往香港九龙，此时需要标注沿线各站名称，他们便选定新安县丰和墟为一站点，工程技术人员标注地名时询问村名，答曰布隔，港人讲白话，白话中“隔”与“吉”同音，便取“布吉”，看上去一目了然，听起来口彩甚好，寓意广布吉祥。

长期处于南北文化冲撞中的深圳，有太多这种在客家话、广府白话与北方话之间的融合和转换，比如，布吉村附近的草莆村（今草埔村）、莆心村（今布心村）等。

换名如换刀，广九铁路开通后，这个新名字果然给布吉带来了好运，原来的布吉老墟（丰和墟）里的商铺纷纷搬到了火车站边，在火车站两边形成了一个更加兴旺的新墟，因为香港的物品可以直接到布吉，客商们直接从布吉站便可以将货物接收、交易、转运，因此，这个布吉新墟抢走了离它近在咫尺的深圳墟的不少风头。广九铁路布吉站也就是如今的深圳东站，虽然它没有罗湖火车站那么有名，但它们的资历却是一样的老。

也是因为这个车站，香港的不少商人为了在这里中转货物，就便租住于布吉村，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布吉便逐渐被港味熏染上了，并成为深圳最像香港的村镇，又因其规模与繁荣程度，一度被称为“深圳第一镇”。

改革开放初期，布吉曾经是从关内向关外的一条重要通道，天天堵车，有时会堵得让人发狂。记得有一次外出采访，打了一辆的士，司机一听说去布吉，眉头一皱，用特有的湖南攸县口音吐出一句：“去布吉呀，那不急哦。”

▲1931年的布吉老圩村

▲凌氏宗祠

▲祥山艺术馆

壮志“凌”士

布吉原住民中，最大的姓氏是凌姓。

凌氏是一个古老的姓氏，得姓始祖是周文王少子卫康叔，出自河间郡（今河北省），卫康叔有个儿子在周王室为官“凌人”，他的后人就以其官职作为姓氏，由此产生了凌氏。“凌人”是负责什么的官呢？据《周礼天官凌人》记载:“凌人,掌冰。正岁十有二月,令斩冰,三其凌。”也就是说，每年冬天凌人都要带领众人采冰,封存在冰窖里,配备树叶等隔热材料,以备来年夏季使用。

凌氏名人不多，三国时东吴大将凌统曾威震江东，明朝写《拍案惊奇》的作家凌濛初，均属凌氏名人。

广东凌氏系明末迁入岭南，客居梅州程乡里梅塘，开基始祖是凌隆祥。凌隆祥史料记载甚少，只知其为南宋至元朝人，官至正议大夫，考授翰林。其由江西省赣州府长宁县寻乌迁入广东省。

布吉凌氏系清康熙初年（1662年）前后，凌日林自嘉应州大拓（现梅州平远县石正村）迁居龙岗布吉老墟，为布吉凌氏一世始祖。凌日林有五子，长子育才、次子育斌分别定居在布吉一村及布吉老墟，五子育千则移居李朗。

凌氏宗祠位于布吉一村三巷9号，初建于康熙年间，在乾隆、道光及民国时进行过几次重修，堂号凌云堂。凌氏祠堂的建筑具有非常显著的中西合璧的特点，灰瓦白墙，西式拱形门，中式的立体灰塑，斗拱飞檐、雕梁画栋，里面是纯粹的客家风格。宗祠重修时正梁上中有一空洞，放置了记录修建年代的铜钱四枚，分别为：康熙一枚、乾隆一枚、道光一大一小各一枚，2008年修建时又在空洞中加入了当年的新币。

布吉凌氏是深圳地区最早的基督教徒，咸丰二年（1852），凌日林之玄孙凌振高，为人诚朴，年届四十，率子启莲和家人由瑞典牧师韩山文、德国牧师黎力基二人受洗入教，并建存真书院，后改为李朗乐育神学院，这也是深圳最早的神学院。如今布吉教堂仍是深圳的一大景点，这座110多年的高大巍峨的西式建筑，记录了中西方文化融合、交流的历史。

布吉凌氏近代最著名的要数凌道扬先生了，他是庚子赔款1912年的留美学生，先后入读麻省农业大学和耶鲁大学林学院，回国后是北洋政府首屈一指的农学家、林学家，其最早上书政府倡议清明节为“中国植树节”并获批准。他先后出任南京金陵大学农学院林科主任、国立北平大学农学院森林系主任、国立中央大学农学院森林系主任。1955年任香港崇基学院第二任院长，并以香港中文大学筹委会主任的身份成为港中大的主要缔造者之一。凌道扬一生著作甚丰，以105岁高龄寿终正寝。

▲“中国油画第一村”大芬村

大芬村的梵高们

后来让布吉再度火起来的，还是大芬村。谁也想不到，一个貌不出众的小村，居然成为一个油画村，那高雅的艺术与杂乱的村子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呢？

1989年的8月，一个身材不高的香港人，领着一帮人来到布吉镇的大芬村，他们在村里不停地转悠，转了一整天，最后停下来说：就选这里了。

此人名叫黄江，是个画师，在香港开着自己的画廊，因为港岛的租金和人工成本越来越高了，便想转移到深圳，于是他带领弟子们来深圳碰碰运气，他们看了很多地方，都下不了决心，直到他们走进大芬村。

多年以后，黄江解释当初为什么选中这里，是因为这里符合他们的几个条件：租金便宜，环境安静，交通便利。本来这三条标准都很平常，但三条凑在一块，难度就大了，大芬村恰好吻合。黄江暗道：天助我也。

当时的大芬村籍籍无名，即使在布吉镇也属于偏远小村，只有0.4平方公里，区区300多村民，堪称袖珍。改革开放以前，村民单纯依靠种田为生，人均年收入不到200元。即使改革开放后，大芬村也没有像其他一些村那样，靠建厂房做“三来一补”加工厂发达起来。正因如此，虽处205国道旁，却窘迫依然。

黄江回忆道：“我刚来这里时到处尘土飞扬，无人愿意久留，一到天黑，犬吠不停，没人敢出家门。”因此，跟他同道而来的60个香港弟子，跑得只剩下20人，年轻人哪能抵挡得住流光溢彩的特区近在咫尺的召唤。

黄江和剩下来的弟子们留下了，他们租了农民房，冒着酷暑跑市场、找业务，经常往返香港拉订单，为了赶工期，画工连夜加班加点。绝无假期。客户和订单逐渐多了起来，画店自然也就相应增加。生意不再仅局限于内地与香港，逐步做起了外销，先是日本，然后欧洲、美国。

直到1992年4月，一位法国客户突然带来一份36万张画的订单，规定要一个半月完成。”面对这份大蛋糕，黄江决定，画店要扩大规模了。闻风而来的其他画商也都在朝大芬村聚拢，“大芬油画村”初具雏形。

36万张画，依靠几十个人工在一个半月画成，这几乎是天方夜谭式的任务，万一在规定期限内交不了货，就要赔钱，黄江深知这点。他们创造了一个世界油画史上的新职业：画工。黄江和他的伙伴们从深圳工厂的流水线上得到启发，既然所有的产品都可以通过流水线生产，油画为什么不可以流水线？于是他们做出了一个也许只有胆大的特区人才可能做出的创举：流水线油画。

他们将几十位画工分为不同的组，分别负责画天、画地、画山、画水、画树，同一个画工只负责相同的部分，各幅画差别很小，速度也会比一个人从头到尾地画一幅画要快了很多倍，等画工们把画都“组装”成功后，再由几位艺术水平最高的画师进行整体修饰、提升。就这样，看来不可思议的任务居然完成了。交货日到了，法国人来验货，看到这些画几乎像从原件复印出来一样，但又确确实实是用油彩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感到极度惊讶，声称这是一个奇迹。

名声大噪之后，全世界的画商们都到大芬村来订画，大芬村的油画畅销欧洲。油画这种由西方人发明的艺术，在东方找到了自己的工业化生产方式，这是始料未及的。有外媒曾在报导大芬村的文章中称：“全世界的墙壁上都挂着他们的油画”。

30年过去，大芬村已经由原来的穷乡僻壤，成为艺术商业的重镇，它和深圳这座超级城市一样，野蛮生长为世界上最大的油画批发集散地，这里密密麻麻地汇集了1200多家画廊，最高时有8000多画师在这里作画、生活，世界油画市场有60％的画作出自大芬村的画家之手，一年的油画产值超过45亿元。

起初的大芬村，只是个临摹油画名作的流水线，但在画家们生活逐渐改善后，他们不满足于此，开始走上了原创之路。这些画工们从未接受过专业的美院教育，绘画也曾只是谋生方式，但就算是如此，也并不能阻碍每一个人成为艺术家的权利。

他们深知时代在变，大芬村的模式也要变。现在的大芬村，已经从单一的行画市场走向了原创油画基地，大芬村美术馆经常是名画家与村里画家共同办展。他们的作品从出口到内销，曾经不习惯挂西画的中国家庭，如今装修越来越喜欢买几幅油画作为装饰。画家们的画廊从单一到连锁，咖啡馆、酒吧也逐渐星罗棋布，人们除了买画时“论堆论斤”地讨价还价，更多的时候开始讨论起艺术风格、流派这些以前觉得陌生的话题。

村里也有了艺术拍卖行，已经成为大芬美术产业协会终身会长的黄江，经常坐在他的拍卖行楼上，80岁的老人和画师们、弟子们讨论大芬村的未来方向。他们正在努力把村里的油画从线下搬到线上，实现足不出户便可卖画的梦想。

在“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转型的过程中，大芬油画村以它自己的方式做着独特的贡献，它自身也在永远的嬗变中。

▲文博宫

▲布吉农批市场

物质与精神无缝对接

民以食为天，在深圳人的餐桌上，很少有与布吉农批市场的蔬菜肉蛋无关的。无论你是否去过那里，因为即使是你们家门口的菜市场，那些露水欲滴的青菜、鲜血殷红的肉类，都极有可能是从布吉农批市场批过来的，尤其是在2010年以前。

记得1993年底，我第一次见识布吉农批市场的时候，真叫大开眼界。因为岁近元旦，报社采访任务太多，忙不过来，便让我这个跑政文的记者去采访“菜篮子”，我问跑线记者，布吉农批明天几点钟开门？他愣愣地盯着我看，看得我发怵的时候，他才说，哪有什么几点开呀，你啥时候去都有人候着你，你要想看最热闹的时候，那就凌晨三点钟去。

我喜欢熬夜，仗着那时候年轻，压根就没睡，捱到凌晨两点半，便骑着自行车朝布吉农批市场蹬踏而去。还没进市场，就被射来的强光和鼎沸的人声所震慑，推着车进了市场，瞬间目瞪口呆。一车一车的海鲜排着队鱼贯而行，海鱼是海鱼、海蜇是海蜇、生蚝是生蚝，都有条不紊地去了它们该去的档口。活禽区、鲜肉区、蔬菜区，每一条巷道仿佛都望不到头。灯光明亮如昼，批发商和小商贩早已把所有空间填满。当时脑子里顿时冒出来一句感叹，都说深圳夜总会可以通宵达旦，未曾想菜市场也是不舍昼夜呀。

我从砍价的人们中间挤过去，找到市场管理办公室，在那间不大的办公室里，才得到这个农批市场的基本情况。

一位姓杨的主任告诉我，布吉农批市场是深圳当时最大的农产品批发市场，1989年10月28日建成开业，占地面积15万㎡。我说我对面积没什么概念，能给我一个通俗的概念吗？他说这就相当于二十几个标准的世界杯足球场，这才是一层的面积，而我们是两层。布吉农批市场是国家仅有的几个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是国家级中心批发市场，也是深圳市菜篮子重点工程。

看着外面还排着长长的车队，我顺口问了一句，深圳人的食量就这么大吗？杨主任笑笑说，我们岂止是满足深圳的几百万人，这里是华南地区包括港澳的农产品供应中心之一，里面的供货商也都来自全国的省、市、自治区，只缺港澳台。

听他这么一说，我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

离布吉农批市场仅仅4公里，还有一处亮眼的地方，文博宫，那个地方我熟。

文博宫的位置在凤仪山南麓，依山傍水，古树参天。这里融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于一体，其身后的凤仪山片区由十余座山头彼此相连而成，片区内集原生态山林、水库、湖泊、溪流于一体，多种野生动植物资源遍布其中，更有坂银绿道环绕其后，是深圳绝佳的都市后花园。

文博宫的占地面积几乎与农批市场不相上下，而且它是国内唯一融合了秦、汉、唐、宋、元、明、清七个朝代的大型宫廷建筑群，整座宫苑气势恢宏，堪与真迹媲美。穿过厚重高华的汉门广场，便可见百老街、文央大街、寻味街等犬牙交错的仿古街道。有的磅礴如咸阳北去，王气纵横；有的巍峨似阿房重现，廊檐交错。沿着中轴线一路依势而上，依次把长安、洛阳、汴梁、临安、金陵、燕京等古代都城都串在一起，让人在脚步移动间一下看尽王室兴衰、朝代更叠，又几乎在阅读一部中国古代宫廷建筑的立体书。

在中轴线上还有一座六层仿清式建筑，其壮观不亚于江南三大名楼。这是“祥山艺术馆”，它以文博宫的投资者和运营者欧阳祥山命名，这个艺术馆携手中国国家博物馆，定期举办各种艺术珍品的展览。这也是目前深圳市硬件设施最完备、规模最大的民营艺术馆，里面收藏了大批国内外名家书画作品和古董、陶瓷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等丰富的藏品。

文博宫的外围是一道仿古城墙，这是园区的景观之“民生百态图”，由108幅连环画组成，在手稿的基础上融合了中国的瓷板画艺术和雕刻艺术，通过白描的手法体现在仿古长城上。它的数量及规模，以及独特的表现手法不仅创造了深圳之最，更是中国之最。它的创作灵感来自那句俗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作品再现古代市民的生活百态，笔下人物栩栩如生，点线勾画之间，阅尽中国几千年民间民俗文明精粹，是另一风格的清明上河图。

每一年的深圳文博会，这里都是重要的分会场，各种美术展、动漫展、拍卖会都在这里举办，那几天这里游人如鲫，摩肩接踵。

布吉现在改成街道了，其实我觉得如果继续叫布吉镇才更有味道，因为在这里，你会被浓郁的港味陶醉，你会被高雅的艺术迷醉，你会为这里的古意盎然沉醉，你会惊叹一个醉美的布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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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晶报APP

统筹：李岷

制图：胡椒枪

编辑：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