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14年，在“90后”刚刚踏入社会之际，荔枝新闻找到10位背景、经历、职业、地域都不尽相同的“90后”，开始对他们的人生和所处的时代进行长达10年的摹写。

经过多年的跟踪，这组报道见证了这群年轻人的人生重要转折，也记录着时代在个体生命中烙下的深刻印记。

今年是系列报道的最后一年，一起翻开他们和时代的记忆。

“一切照旧，还都是那活，还都开这车，还跑那路线，哪有多大变化。”对刘贺而言，日子好像过成了复制粘贴一样，晃眼间一年又匆匆溜过了。

自从2022年成功考取A2驾照后，刘贺开上了算得上是大货车里“天花板”级别的22轮重型牵引挂车，收入也由此水涨船高。他依旧往返在徐州到临沂这条熟悉的线路上，出车时间不再固定，但算下来一个月要在外奔波将近20天。白天，重型挂车通常会被城市限行，因此刘贺总是头一天晚上就出发，在天亮限行前赶到物流基地，夜幕下再装车回程。

大女儿即将面临中考，小女儿也将升入初中，随着女儿们的学习日益繁重 ，夫妻俩商议决定由刘贺负责一家人的生活开支，妻子萌萌则告别从前的摊点生意，全职在家照料。课业减负带来最直观的变化是女儿们早起上学的时间延后了，“老大7:30到校，老二8点到校，作业基本在延时课上就写完了。”她笑称自己是“佛系养娃”，对女儿们的成绩从不提过高的要求，给大女儿定下的考学目标也是伸手就够得到的，母女三人相处好似朋友一般。

在家这一年，她觉得和孩子的距离更拉近了一步，家里氛围不像以前那般“忙得鸡飞狗跳”。相比之下，她感到丈夫看起来更显疲惫了，“毕竟一个人上班压力要比以前大。”刘贺开的重型挂车就停在沛县的外环路上，每次送他去出车时，萌萌看着那个庞然大物总觉得提心吊胆，“开这车虽说工资高了，但是危险程度也高了，一大家子都担心，但是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又不得不干。”萌萌说。

每次出车，她很少主动给刘贺打电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开车、什么时候在休息，但是她总会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时刻等一个报平安的电话。

刘贺驾驶的重型挂车

十年回望

刘贺，第一批90后，是我们这批采访对象里年纪最大的一位。作为农村为数不多的独生子，他早早离开学校、早早地完成了结婚生子。他也是城市化浪潮中的一员，从村里到县城，几十公里的路，刘贺一家走了很多年。

从刚到徐州沛县时干各种力气活挣钱，到接触冷冻食品配送、再到物流运输，刘贺与货车结缘近十年，从5个轮子的摩托车到10个轮子的卡车，再到22个轮子的重型挂车，刘贺的“装备”一路升级，而驾驶室的一方天地几乎囊括了他一大半的生活。

头几年跑长途货运时，刘贺开着车天南地北地跑，那段时间他的朋友圈更新得很频繁，夕阳、云海、湖泊、梯田、香蕉林、西瓜地......遥远的目的地和大货车“傲视一切”的视野丰富了他的见闻。但长途货运一跑就是十天半月，最终架不住家里人的担心，刘贺重新在沛县找了份短途货运的工作，收入略高于长途货运，却也比跑长途来得更辛苦、更孤单。从前跑长途，还有搭伴儿的司机可以相互解闷，但短途货运车上只有他一个人。昼夜颠倒的跑车活计熬走了他大半的精力，不出车的时候，刘贺多数时间就歇在家里补觉。妻子和女儿们的休闲活动，例如出门吃顿好的、看看电影、旅游这些刘贺几乎都缺席了。

新的日子覆盖掉旧的

十年来每每聊及变化或“特别时刻”，刘贺总免不了一阵沉默。一年接一年就像他在运输线上留下的车辙印，旧的覆盖掉新的，“感觉每一年都差不多，日子过成了白开水。”90后的“叛逆”“折腾”“不安分”标签似乎离他很远，沿着父辈的路安稳向前、安土重迁更符合他的人生轨迹。两年前的那次岁末重逢，刘贺开车带着我们在沛县县城里转了转，期间经过了一条被当地人称为“人生”的路。在这条纵贯东西的路上，有迎接新生命的医院、还有小学、初中、高中，甚至有殡仪馆，几乎涵盖了一生必经的全部阶段。刘贺的生活，也像是那条平直的道路一般，未来如果没有什么突然的契机，他的生活也许就像那条被叫做“人生”的路一样能基本预见往后的模样。

夜晚刘贺迎着节日的烟花返程

“如果倒回到十年前，还会选择开车吗？”

“现在肯定说不想，但想一想还不知道干啥（别的），也没有什么好路。”

宏大叙事里的“毛细血管”

入行货车司机看似是一个偶然，同乡的朋友接盘了一辆二手货车，便拉着他一起干，但背后也有时代发展投射下的影子。十年前互联网电商方兴未艾，推动着物流运输业快速向前，成倍增长的公路干线物流催生了运满满、货拉拉这样的独角兽公司，也让刘贺这样的货运小白入行变得可能且容易。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像刘贺这样的货车司机们用不舍昼夜的奔行，打通了这片广袤大地的“神经末梢”，让经济发展的“血液”畅通循环。他们的运输，关系衣食住行，也关乎国计民生。

虽参与其间，但谈及这样的宏大叙事又让刘贺觉得遥远，他最朴素的出发点就是想方设法让一家人过得更好。2017年他和妻子拿着各处借来的首付款在沛县买了房，女儿们顺理成章地成了新沛县人，从家到学校的距离也不算远，不用将大把的时间消耗在路上。随着女儿们长大和课业越发繁重，刘贺夫妇日常的话题基本围绕孩子展开。在妻子萌萌眼里，刚来沛县时虽说奔波找房子麻烦点、累一点，但当时的压力小，“想着挣钱就行了，现在还要想马上孩子面临中考、往后高考、读大学，那个经济压力其实比以前大得多、还要难。”

谈及成长，萌萌觉得：“心态比以前要好一点，没那么多情绪，变成了一个情绪稳定的大人。”夫妻间更加了解彼此、相处也比从前更融洽，“你能体谅我在家带孩子不容易，我也能理解你上班的辛苦。不像以前似的，非得强加给对方必须要这样、要那样。”十年来的每一次记录，夫妻俩都会仔细看，但看过之后并不会有意留存下来，因为重要的是向前看，看以后的日子。

（荔枝新闻记者/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