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独处高绝的道德学问之巅,寂寞深深。
这其实也是孔子的一篇自传,孔子还有一篇自传: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
这是孔子从自身的角度讲的。
而这一章他是从人我对照的角度讲的。在他不断前行的路途之中,不断地有人掉队。正因为不断有人掉队,我们才看出来他已经走了多远,他已经深入了一种孤绝的境界,他已经高处于学问的顶端。
我们来对照一下孔子的这两篇自传,有些用词是一致的。
比如说“学”,一篇是“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一篇是“可与共学”;一篇有“三十而立”,一篇就有一个“可与立”。还有一句,看起来好像不一样,但内容是一样的,那就是“从心所欲,不逾矩”和“权”,权者灵活运用而不拘泥,就是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一篇和别人对照着说的自传,让我们更加能够看清楚一个人要一直走下去,才能走得远,而且走得越远,身边的同伴就会越少,这时候你就会感觉到孤独。能不能够忍受这种孤独,甚至到最后享受这种孤独,这就考验我们的胸襟了。
孔子曾经有一天大发感叹:“莫我知也夫!”没有人了解我啊。子贡一听,觉得挺悲凉,就跟老师说:“老师,怎么没有人知道你了,你怎么这么感伤啊?”孔子告诉他说,“其实你错了,我不是感伤,实际上我内心有着一种大欣喜。为什么呢?我不怨天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论语·宪问》)”
当一个人觉得只有天才能了解他的时候,他不是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吗?他不是已经超凡绝俗了吗?这个时候,他的内心恰恰是一种欣喜,是对自己达到的这样一种境界验证之后的欣喜之情。
对孤独,我们有两种态度。一种是忍受,一种是享受。显然,孔子是享受。
我们再来看看第九篇的最后一章。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论语·子罕》)
前面四句是四言诗。“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这四句古诗,我们把它翻译一下:“唐棣树的花呀,翩翩地摇呀。难道我不想你吗?你住得太远啦。”孔子念着这样的诗,然后自己就说了一句很幽默的话:这还是没有真正地想念啊,如果是真想念,还谈什么遥远不遥远呢?孔子还是挺有幽默感的。
从这几句诗里面可以看到,古人很浪漫、多情,甚至还很深情。而孔子盯着这几句诗,默念着这几句诗,他也很浪漫。
这一段话,孔子的弟子把它记下来了,这显然不是孔子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可能是孔子在跟弟子们开玩笑,跟他们讲古诗。
孔子对这样的一种爱情,还是挺有体验的。圣人的心胸,那可真是不可揣度,像大海一样,包容万物,什么东西他都能够体会。
当然,也许孔子彼时并没有这么浪漫的念头,那个时候感觉到的也不是我们讲的男女之间的爱情,他可能只是由此及彼地想到了对知识的追求,对仁德的追求,对道的追求。
“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仁离我就那么远吗?只要我要仁,那它就来了。爱人那么远吗?只要我真想她,我就去追求了。求爱和求道,爱人和爱仁,道理都是相通的。如果你真爱了,如果你真想追求了,那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难住你。
作者:鲍鹏山
编辑:杜丹 宋晓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