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霜姗姗降临，寒风凛冽，长汀小城里的人们却被奇异的情绪所激荡，“濯田”，“红糖”，这两个音韵优美的词组被反复提起，还带着情不自禁地“啧啧”赞叹，一时之间，几乎形成一种空气，一种诱惑，撩拨着绮丽的想象。从小城的东南角出城，车行二十多分钟，空气蓦地清新，汀江鳞浪层层，草木的清香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突然，大片凝碧梦幻一般轻轻地飘浮过来——近了，更近了！这心心念念的糖蔗海哟！

糖蔗高两米多，叶子狭长如粽叶，筋络分明，秆呈紫红色，比一般甘蔗纤细，分明就是行行排排“青绿腰”的绝色女子立在山野间巧笑倩焉。正值初冬，片片油菜花明黄耀眼，远山青黛，蓝空却如婴孩的眼眸一般澄澈无邪。这一大片挨挨挤挤恣意生长的糖蔗，如春雨骤落，如浪潮汹涌，汇成一片甜蜜的海洋，几乎覆盖了每一寸田地，每一条沟渠，甚至每一缕目光，每一次呼吸。置身其间，早被密密匝匝的甘甜层层裹挟，迭迭淹没......冬日，第一次在每一位观赏者的生命里烙下华美的印记，如此鲜亮，如此蓬勃！

在第一场秋霜降临之后，糖蔗也应景似的全身披挂上白白的“果霜”，乡邻们扛上砍刀来到田野。糖蔗从来不辜负大家的汗水，高密颀长的收获写满了整个田垄。乡邻们挥舞起砍刀，对准根部一挥刀就能砍倒一根，刷刷刷，刷刷刷，像辛勤的蚕在贪婪地吞食桑叶，往往半天能砍下一大片。累了，渴了，弓起膝头折断一根糖蔗，送进嘴里大嚼起来，蜜甜的汁液填充着饥渴的胃囊。抬头看看高远的天空，此时的太阳略微羞涩，风儿清清爽爽，虫儿鸟儿赶在冬眠前幸福地起劲地歌唱，再眯着眼打量广袤的蔗田，盘算下今年的收成，止不住笑意盈盈，心也跟着轻轻哼着感恩天地的歌谣。

村口作坊里的榨汁机这时候成天隆隆地响着，大捆大捆的糖蔗被接连推进大口，一头绞出雪白的蔗渣，送到纸作坊做纸，青绿的汁液从另一头安静地流到桶里，滤去残渣，清亮剔透。

开始“赶水”啰！高高灶面上铺着“田”字形四口大铁灶，木柴燃烧起熊熊的火焰点燃了乡邻们眼睛里蛰伏的激情。“赶水”的汉子如牛牯般健壮，待第一口铁锅的糖水开始欢腾，便挥舞着长炳大勺迅速地把糖水舀到下一口锅，再沸腾，再舀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接续不断。热浪滚滚，烟雾缭绕，“赶水”的汉子汗流浃背，糖水加速蒸发，渐渐黏稠得只慵懒地冒个小泡泡，好似已嫁人妇的静好模样。糖水到几成火候才能出好糖多出糖？“赶水”到几时才恰到好处的不焦不糊？全凭“赶水”汉子的经验和手势来定。因而，当一个汉子能站上锅台“赶水”，不仅代表他有极好的体力和耐力，更有娴熟的“一招鲜”，自然而然便如站上舞台一般，让众多爱慕的眼光为他聚焦。

当糖水由青碧变成赤褐的糖浆，得趁热将浓稠的糖浆倒进大木桶中，糖浆随着木棍匀速的搅拌转出深深的漩涡。宛如岁月流转沉淀出温婉气质，糖浆渐渐地滤去粗糙渗出细腻光滑，这就是考验体力和耐力的“打沙”阶段了。“打好沙”的糖浆在冬日暖阳的照射下，好似金沙晶亮，堪比丝绸顺滑，怪道濯田红糖被冠以“东方巧克力”的美称。其实，相比巧克力，红糖更汇聚了天地精华，更平添了山野气韵不是？

孩子们嘻嘻哈哈围拢过来，随手折一段糖蔗，伸到木桶里一搅，举着四处疯跑，响亮的笑声洒遍大街小巷。头上顶着糖浆的糖蔗像极了老时节淋的蜡烛，这便有个好记的名字“糖蜡烛”。一口下去，“嚓”的一声，只感觉糖浆的甜糯和糖蔗的甘美痴缠在一起，在舌间心头悠悠打转，就像回旋在天地间的童谣。打下手的布娘嗔怪孩子们啃成“大花脸”，一回头，忍不住也做了两根“糖蜡烛”，自家吃一根，另一根递给那个疲累的汉子。爱意在眼睛里噼啪作响，那份“甜上加甜”啊，让整个村庄氤氲在蜜甜的幸福中。

打完沙的糖浆趁未冷却时流向长方形的垫着草纸的模具，静静地躺在阳光下，等着日头亲吻，等着和风吹拂，一块块濯田红糖才算出落得水灵标致。地道的濯田红糖“红心黄道”，表皮艳红，看似坚硬如石，轻轻一掰即碎成细沙状，里面盛开着一朵朵金黄的小糖花，遇水即化，入口细腻无渣，格外清甜香醇。

《本草纲目》记载，红糖性温，有化瘀生津、散寒活血、暖胃健脾、缓解疼痛之功效。濯田镇自明初开始种植甘蔗，濯田红糖完美地保留了糖蔗的原有风味及营养物质，如影随形地伴随闽地乡邻一路走来：用红糖、本地小黄姜粉、红枣、枸杞、黑豆熬制的糖姜，和炒“米骨”、煎蛋煮成的糖姜蛋，滋养了客家妹子的桃红花色；“赶水”时将糖蔗水表面的泡沫糖汁撇起，经自然发酵、蒸馏后制成的“糖泡酒”，是本地人年节下待客的传统美酒，地地道道的家醅，带着白酒的老辣，“包住了醉”，水透莹润，顺滑浑厚，品尝一次，终生难忘；偶尔肠胃不适，滚烫的红糖水顺滑而下，人的胃口被訇然打开，吃嘛嘛香，浑身通泰。毫不夸张地说，自濯田红糖诞生于世间的那一日始，环绕着青石板铺就的街头巷陌，犒赏过起起落落的锄头，再贫寒的日子也簪上一朵笑之花。

如今，濯田镇将扩大种植规模，采用电模式熬糖大大加快榨糖速度，开展红糖精细加工，还设计了濯美人商标，拓展濯田红糖销路，努力让红糖产业成为增收致富的乡村振兴产业。在糖蔗的润泽下，濯田镇分类连片发展蔗、稻、果、鸡为主导的农业产业。山上有成片的竹林、油茶、草珊瑚，果园里百香果、早酥梨长势喜人，林下套种三叶青等中草药，发展河田鸡、濯田黑兔、蜜蜂等特色产业。

于是，你和我一起惊喜地看到，濯田人民在富饶大地上书写下硕大无朋的“福”字——昔日贫瘠的土地上，如今种蔗养鱼鸡飞鹅啼一派生机勃勃；昔日人迹罕至的“山旮旯”，如今人潮如流，“糖蔗旅游”带动生态旅游、红色旅游红红火火。“红军长征渡口”乡村振兴飞速发展，父老乡亲满是皱纹的脸舒心地展开，像一朵朵向阳的青铜古菊。

甜美濯田——花团锦簇的状元卷，红红火火地铺展开，笔在江河里润色，墨在山野间运行，时光一样稳妥的字眼，幸福便一寸一寸地萌发心田！

作者 戴春兰

责任编辑 兰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