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洪波

严寒酷暑之际，空调器就显示出它的重要性来。空调器创造了小环境，让一部分空间脱离自然的直接控制，安装空调的房间是典型的人造空间。

从人与空间的关系来说，地球已经不是纯粹的自然物，而是被“人化”了。人的足迹踏进了几乎所有的地表，所有适宜或并不十分适宜人类生活的地方都有人定居下来，大气圈和水圈因人类而发生改变。更进一步地说，地球本身就是自然和生命相互作用下才形成今天这样一个适合于生命存在的地方。

人造空间是人影响空间的最高形态。从挖掘窖窟、搭盖草棚，到盖起高楼、建起空间站，空间上的“人类制造”体现出了越来越高的智慧水平。另一方面，在生产出标准化的空间上，人类也在不断取得起步。照明设备制造出了标准化的空间亮度，空调设备制造出了标准化的空间温度。标准化空间的生产，是工业时代才有的现象。

标准化空间是一种完全可控的空间，只有这样的空间才能排除自然对空间的波动性影响，从而完全满足市场化形态、工业化流程对均衡生产秩序的需要。如果夜晚就非得停工、天热天冷每个人就要去对付身体不适，正常的生产秩序、市场秩序就不能有效维持，这也可以解释为何照明设备和空调装置最先会装备在工作场所。

换一种视角，我们也可以说强光照明和温度控制技术是时间标准化的要求。标准化时间是纯粹的可计量化时间，并不与自然指征、天气物候相联系，它是钟表刻度所指示的时间，是原子钟上跳动的数字。这种标准化时间，与传统的四季、春秋、寒暑、晨昏有了很大的区别。传统上，这些既是时间留下的轨迹，又因其显著昭彰而被用来指代时间。标准化的时间需要让时间显示出来，而不是被波动的现象所扰乱；需要让这一个小时与那一个小时、 这一天与那一天等同起来，只有这样才便于管理、买卖。

就像市场上需要无数一模一样的电池，才利于生产扩大规模，标准化时间也要让每一个“时间块”齐一。大型商场之所以需要被强光照明，而不是利用自然光线，既是因为强光照射下人更兴奋、商品更诱人，也是因为它可以形成让人忘记晨昏的效果，从而使流连在场的时间更趋均匀。大型楼宇往往是“恒温楼宇”，它甚至排除窗户，空气不是靠自然流通而是经新风系统处理，温度保持在适宜调动身体持久有效工作的水平。标准化时间消除或驱逐自然现象，用完全人工的方式构建出一个相对密闭的时间场景，在这个场景里，人们不再受天地影响，不感受寒暑四季，也不参照晨昏阴阳，时间变成了彻底的数字，时间过程变成了纯粹的频率累积。

标准化时间在清除时间的“自然杂质”后，把时间变成纯净的商品，使人们买卖时间方便，也由此收编了生活的自然状态。从此，“时间自由”变成了一个问题。农业时代的时间差不多总是自由的，没有钟表，没有迟到，时间受自然统治和摆布，让人省心不焦虑。工业社会以标准化形式收编时间后，时间值钱了，同时必须上市场售出才变现，否则一文不值，没有土地可供你把时间结合进去，你必须把时间与工作台结合起来才能获得“肉食自由”“奶制品自由”“泡菜自由”“车厘子自由”等等，而工作台属于企业。焦虑乃至抑郁作为一种工业社会、后工业社会的症候流行起来。“财务自由”与田园景象的梦境后面，大多是普通人对时间自由的想象。

不只是时间和空间，市场化以高度提纯的方式建立了各种标准体系。例如每一种商品都被赋予了商标和代码，以利于大批量生产和管理，方便被大量制造和大量出售。例如人，被提纯为员工和消费者两种身份，当他在生产时，他就是员工；当他下班时，他就成了消费者。这样的定位看起来非常合理，同时又巧妙地去除了人的阶级政治特性。单向化而非复杂化，才是各种要素被要素化，进而协同出最大效率的路径。于是要素流动起来，时间被节省出来，为要素的更快流动和更频繁的组合创造出间隙。

“标准化”是工业社会的一种普遍机制，这一机制由标准化时间发动，时间是最早被标准化的领域，最先完成了从地方时间到全球时间的全球化进程。标准化空间则是随着工业技术发展逐渐完善的，直到人们能够完全在人造空间里完成主要的生产、消费、交换和交流过程。

（作者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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