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峰

酒 问

在天地之间，凌风仰天长啸时，

大地上，都长满红彤彤的高粱，

那是尘世压不弯的脊梁。

我闻到人间的浩然正气之际，

一缸一缸的大酒，

正在撑起朗朗乾坤。

酒问：谁能与我酣畅世间六千年。

飘雪的季节，细雨的小楼，

手执一壶老酒，斟满一盅，

喝下，别过风花雪月和细水柔情。

再斟满一盅喝下，

送走日子里落下的灰尘。

我把一小盅一小盅的酒咽下时，

酒问：谁能与我不离不弃，

似醉非醉一生。

从舔着爷爷筷子上蘸的那滴酒出发，

在一场一场的酒事、酒局里，

把柔弱、恐惧、担心，

都茂盛成阳光下红彤彤的高粱。

黄昏时，我把那些面带酒意的诗篇

留给曾经活过的世间。

酒问：谁能像我的自述，清清白白。

约 酒

花池中去年野生的几株虎杖，

又窜出很高像涂了棕漆的竹子，

那么雄壮笔直。

而早年栽下的几株月季花被虎杖拥挤着，

很狼狈地生长着。

据说，虎杖有复活的寓意，

月季花是长春花在这狭窄的空间，

生存。我既要复活，又要长春。难。

几十年前，父亲和我坐过的一对沙发，

还有茶几在老屋里，

蒙着厚厚的尘土，

拂尘时，还能闻到父亲吐出的烟味。

红木书柜里，早年间的那些书信、明信片

纸质发黄，字迹还算清晰。

这不能算文物，只是日子中熟悉的味道。

留着，眼里的痛苦更拥挤；弃之，又不忍。

多少年间，我就是跟着老杜康，

在这越来越狭窄又拥挤的空间，晃荡。有人约酒时，眼前忽然宽敞起来。

据说，酒也是一株长春花，一株虎杖，还是一粒去痛片。

酒 意

大雪纷飞时，围在一个火炉前，喝酒。

一朵一朵的雪花，从窗前飘落。

慢慢地落下的不再是雪，

而是一个洗净的尘世。

小雨中酌满一杯小酒。

渐渐地，落下的不再是雨滴而是一个灵魂在忏悔。

大风起了，恐惧在风中逃窜，

就像是末日在敲门。

关紧门窗，躲在一碗酒里，

每一根血管，都是救命的稻草。

瞬间，刮起的不再是风，

而是毫不相干的几个路人。

如果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一小盅一小盅地品酒，

举头望月时就像与几个遥远的朋友聊天。

那样，夜不再是黑暗而是一块软软的蒲团。我只是稍微把酒亲了一口。

酒 鬼

这世界上，鬼是没有标本的。

但，人最怕的就是鬼。

据说，鬼的样子，是青面獠牙。

有红头发的、有绿头发的、也有蓝头发的。

有时，还有无头鬼。

月黑风高时，家家户户都闭上室门，

插紧门关。

都说室外的风声，就像鬼哭狼嚎。

而行走的路人，都是屏声敛气，

裹紧衣帽，从不敢转身后视，

仿佛鬼就尾随身后。

千百年来，人，创造和塑造了鬼，

也有为做恶事人，定制了“心里有鬼”这个词，还虚构了一个钟馗，命其捉鬼。

在这诚惶诚恐的日子里，

活着是多么的心烦意乱。

直到我看到出征的将士，

端起一碗一碗的壮行酒，

一饮而尽时那雄壮的气势，

多么像钟馗身上的朱砂袍。

而在细碎的生活中，

那些日日醉如泥的饮士，

完全不需要标本，

像个酒鬼都在目空一切，

忘我地活的通透。

细看，个个都像弥勒大佛。

酒 徒

生命就是一场学徒。

从爷爷用一根筷子蘸上一滴白酒，

塞进我的嘴里，就注定了我是一个酒徒。

从此，我的血液里就有了酒的分子，

我的骨骼就在酒里锤炼、淬火。

我把65度的一小盅烈酒，点燃。

然后，

手执一把盛满白酒的酒壶，在燃烧的一小盅。

烈酒上，烫酒。

那淡蓝色的火焰，从来就没有熄灭。

就像对爷爷的记忆。

后来，那一壶一壶的白酒，

烫热了，我就与几个知心朋友，分享。

一壶白酒下肚，

一场苦难就被镇压了，

一桩喜事就笑的更加灿烂了。

直到那一壶一壶的白酒。

流淌在我的皱纹里，

一小盅一小盅点燃的白酒，

把我们的每一次相逢，

锤炼成一根又一根坚固的链条，

那淡蓝色的火焰也从来没有熄灭。

在酒神面前，我们心甘情愿做酒徒。

在酒令这门功课中，

父亲划拳会说：五亏。

他说：吃亏就是福。

遗憾的是，我没学会划拳。

只知道，汤一壶白酒在一场酒事里，

用一小盅酒扑灭尘世的不安，

用一小盅酒安慰日子的艰难。

酒 圣

中秋之夜，清朗的天空，有圣洁的月色。

此时，把酒对月，那一定是一位高洁之士

用那一颗一颗的红高粱，

发酵后，大火蒸馏，

清香的酒液流出时，

我在深深地向每一颗红高粱致敬。

因为，那是一次涅槃一次重生。

能用这干净、透亮的酒液，洗涮这尘世的灰尘，像红高粱那样，挺胸抬头地活着的

也是圣洁的，都有高洁的样子。

想到李白、稭康

这些前辈酒圣时，我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一阵秋风中，红高粱又被收了一茬，大地正在渐渐荒芜。

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吟诵：唯有饮者留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