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纪《桂花山禽图》，故宫博物院藏。

    他，在“中国历代绘画大系”里占据完整的一册。

    《明画全集》第一卷第四册，以他的名字命名——吕纪。

    纵观宁波绘画史，就本地画家的知名度及其显示出的市场价值而言，没有第二个宁波画家能超过他。

    他是明代弘治年间的宫廷画家，以花鸟画见长。他的画，大部分服务于帝王家，端庄明丽，含蕴吉祥寓意。同时，他还深具一个臣子的本分，在某些时刻“工执艺事以谏”，通过花鸟画表达希望君臣、君民和谐的理想。这份苦心为君王体察、赏识与理解。

    这也是他成为当时最为独特的明代宫廷画家的原因。

    拨开迷雾，认识吕纪

    宫廷画家，历代对他们个人的生平记载都不多。最知名的北宋《千里江山图》，我们只从简单的跋尾得知画家叫“希孟”，连是否姓“王”都存在争议。

    明朝虽然没有像北宋一样，直接设“翰林图画院”之类专门的画院机构，但并不妨碍他们也拥有一批为帝王服务的御用美术家。

    这些美术家大多被授以“锦衣卫”之武职。原因是“锦衣卫”不仅仅是明朝的特务机关，而且有“恩荫寄禄无常员”的特点，给人员来去、发放俸禄提供不少方便。

    虽不设机构，但画家们依然有管理部门“御用监”（一个内府宦官机构），工作场所也相对固定，如集中在仁智殿和武英殿。所以，明朝可以说虽无画院之名，而有画院之实，且据学者统计，其供职人数远超宋朝。

    然而，就像历代院画所受的普遍评价一样，明朝宫廷画也多被贬斥“匠气”，不入文人之眼。加上画家本人多不擅诗文，承旨所画的作品，也很少留下年款或题诗，导致我们今天还原他们的生平履历，并不容易。哪怕像吕纪这样明代宫廷画家中的“顶流”，其生卒年，也照样不可确知。

    以单国强、赵晶为代表的学者，花了极大的功夫为吕纪的生平画像。现存关于其人的记载，以正德年间成书的《图绘宝鉴续编》、嘉靖《宁波府志》和明代宁波人李堂的《堇山文集》为较早。光绪《新修鄞县志》征引各书，勾勒较为详尽。

    通过前人研究，我们得知：吕纪，字廷振，号乐愚，鄞县人。其人风神清雅，为人谨厚，擅长绘画，“山水人物俱工，独以翎毛得名”。他的绘画初学明初花鸟画家边景昭，被宁波相士袁忠彻看到，认为其将来必出边景昭之上。

    袁忠彻是宁波西门袁氏之后，太常寺丞袁珙之子。袁忠彻曾把青年吕纪带到家里，助他临摹唐宋以来的名画，使他的画艺得以迅速提高。嘉靖《宁波府志》有个段子说，吕纪曾在墙上画一只雌鸡，引来雄鸡在边上绕来绕去，其画艺之精由此可见一斑。

    吕纪曾在扬州一带活动，弘治年间进入宫廷，年已近五十。在宫里，他先供奉于仁智殿，后从锦衣卫试百户到实授百户，副千户到正千户，转入武英殿，最终官至锦衣卫指挥佥事，相当于正四品官员。据赵晶推测，吕纪约在弘治十七年（1504）年底或弘治十八年（1505）年初去世，享年六十岁上下。

    画家的面貌

    对于吕纪来说，有一件比较幸运的事。他是明代宫廷画家中，罕见的有本人可靠肖像画传世的一位画家。

    20世纪80年代，北京故宫博物院购藏一件绘画《竹园寿集图》。此图绢本设色，横长近4米，描绘了明代弘治十二年（1499）五月，众人在户部尚书周经府第后园中聚会，一同为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屠滽，太子少保、户部尚书周经，都察院右都御史佀钟三人庆祝六十大寿的情景。

    自从北宋年间，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蔡襄、秦观这些人在驸马王诜府中聚会，作《西园雅集图》后，历代文人都很喜欢作“雅集图”。用绘画的形式，把高朋满座、名士云集的场面永久留存，作用有点像今天的“大合影”，具有“纪念”意义。

    1499年的这场聚会是一次祝寿活动，三位在朝大员一起过六十岁生日。来的嘉宾也不是一般人，有户部尚书王继、太子少保左都御史闵珪、吏部右侍郎秦民悦、户部左侍郎许进、户部右侍郎李梦暘、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顾佐、吏部左侍郎吴宽，以及周经的两位公子周孟、周曾，加上画家吕纪、吕文英，一共14人。

    为什么能很明确地知道这些人的姓名？因为他们不仅一一写下题跋，还在画中每个人头边留下“小标签”，告诉你谁是谁。跟今天在“大合影”后附一张姓名表是一个意思。

    在图后吴宽所作的《竹园寿集序》里，吴宽告诉我们，吕纪和吕文英两位画家，是寿星之一的屠滽请来的。屠滽，号丹山，和吕纪同为鄞县人，两人年龄相近。清人邱承嗣的《明州画史》留下过一首屠滽写吕纪的诗：“锦衣将军夺神造，一笔丹青兼二妙，当今圣主闻佳名，呼入金銮光待诏。”有助于印证吕纪的生平。

    画中，吕纪着墨绿色官服，身体微倾，执笔作画。其年龄看上去略不及屠滽，但也相差不多。从面相上看，其人目光炯炯，容貌亲和，很符合地方志上对他“风神秀雅”的形容。

    艺术工作者的进谏

    吕纪不仅长得不错，且“为人谨礼法、敦信义，缙绅多重之”。人在宫中，他也不是一味媚上，而是“凡应诏承制多立意进规”。明孝宗评价他：“吕纪之画，妙夺化机。如《英明听谏》《万年清洁》等图，极关治体，足为传世之宝，工执艺事以谏，吕纪有焉。”

    《明画全集》第一卷共收录了吕纪的46张画。这些现存作品分藏于北京、上海、南京、山东、云南、福建、辽宁、浙江等地博物馆，日本、韩国、美国亦有收藏。

    这些画基本上都是花鸟画，从题材上说大致可以分为“富贵华丽”类和“闲淡野逸”类两类。前者呈现典型的“御用”画风，象征安定与吉祥，比如典型的《桂菊山禽图》《牡丹锦鸡图》《夏景花鸟图》《榴花双莺图》《杏花孔雀图》《百鹤图》等。

    画中的牡丹、山茶、梅花、石榴、白鹤、锦鸡、鹭鸶等基本上都是极具象征意义的花卉鸟禽。比如牡丹象征高贵吉祥，石榴寓意多子多孙，白鹤象征长寿安康，明显反映皇家的审美旨趣。

    另一种“闲淡野逸”类的作品，则以《残荷鹰鹭图》《雪柳双凫图》《秋渚水禽图》《柳塘雪意图》《月明宿雁图》等为代表。表现对象主要是鹰、凫雁、野鹭、残荷、芦苇等形象，笔触偏向写意风格，少一些皇家审美的雍容之态，多一点清淡雅致之气。

    而他“工执艺事以谏”类型的画，如收藏于波士顿艺术博物馆的《九鹭图》。画中九只鹭鸶，“鸶”取“思”字谐音。《论语·季氏》中有“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之“九思”语，吕纪即用其意。山东博物馆有一张《三思图》，绘三只鹭鸶，表示劝谏君王“三思而行”。

    一直以来，艺术史学界对于吕纪的研究一般集中在其花鸟画风格分析、生卒年考订上。而就在最近，一本刚刚出版的《越境的花鸟：吕纪与十五、十六世纪东亚的四季花鸟图》很被各大艺术书店推荐。

    该书将吕纪的花鸟画放在更宽广的东亚绘画史脉络中考察，说他一方面继承了宋代以来的花鸟画和山水画母题技法，一方面融汇唐五代大型屏风画结构。其影响“跨越了国境的界线”，远及东亚与后世，为我们了解和认识吕纪打开了新的视角。

    记者 顾嘉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