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那么一天建起南粤农耕文化博物馆的话,务必要为竹子的农耕文化留一席之地
◎建衡
◎本文责编/张蓓蕾
早前去佛山街头摄影,在中山公园附近一条横街内,偶遇了几间售卖竹器的店铺,店内摆设各种各样的竹器制品:竹箩竹筒竹筲箕,竹梯竹篙竹鸡笼,竹帽竹席竹睡床,竹椅竹凳竹灯笼……看着这些从我们的生活中逐渐消失的器物,思绪万千。
竹子在中华文明中悠久绵长。在7000年前的浙江余姚市河姆渡原始社会遗址内就发现了竹子的实物,证实在原始社会时期先人就使用竹子。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其中就有大量竹诗,直接提及的有5首,间接提及的有几十首之多。如《诗经·卫风·淇奥》曰:“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历代文人墨客对竹子特别喜爱。宋代苏东坡在《于潜僧绿筠轩》中写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医……”清代杰出艺术家“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喜爱和擅长画竹,他题于竹画的诗也数以百计。他在《竹石》图的画眉上题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成为千古佳句。
中华民族数千年的农耕历史,竹子被广泛利用。建房、搭桥等大型建筑离不开竹子,始建于秦昭王末年的都江堰(约公元前256年)现在仍可见到竹子打的桩。农耕中不乏竹子做的农具,走进寻常百姓家满目是竹床竹桌竹椅等家具、竹箩竹筒竹筲箕等器皿,大概如此才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之说吧。如今社会发展,科技进步,塑料铝合金不锈钢代替了竹器,使其从我们的生活中逐步消失了,倒是在博物馆,看到不少历史斑驳的竹子的器皿。
当我看到撑艇用的竹篙时,想起“文革”时期我当知青,到中山县黄圃公社(今中山市黄圃镇)插队,那里是河涌交错的水乡,小艇是生产和运输的主要工具。我们用竹篙撑艇,虽劳累但快乐。因为掌握了一种技能,用竹篙随时把控小艇的快慢、转左转右、掉头,随心所欲。又想起邻屋根松叔曾经对着竹篙给我说过的至今依然记忆犹新的话,他说,旧时有人借物抒情吟咏撑艇竹篙:
“在娘家青翠欲滴,
在婆家面黄骨瘦。
不提也罢,
一提起泪水汪汪。”
这段话说的是竹子在竹丛中临风摇曳青翠欲滴,一旦被斩下晾成竹篙便变得“面黄骨瘦”。在撑艇过程中提起竹篙便滴下点点的水滴,犹如妇人的眼泪。以一根竹篙,一语双关地道出旧时代妇女地位低下的那句广东俚语“做人新抱甚艰难”(当别人的儿媳妇十分艰难)。
一次 ,春耕插秧,我们在秧田拔秧,用禾草把秧苗绑成一扎一扎往小艇上堆放,然后运去大田插种,旁边的根松叔诗兴大发即吟“禾草绑秧母缚子”,站在运秧小艇上的潮福哥对上一句,真是佳对:
“禾草绑秧,母缚子;
竹篮装笋,父携儿。”
我心中暗暗惊奇,贫下中农也不是个个无文化,当中还真是藏龙卧虎呢,而且,真的离不开竹子—竹篮和竹笋。
那时的农民耕田劳作十分辛苦,日晒雨淋,尤其是每年七八月份气温高达30多摄氏度,在田野烈日之下劳作,夏收夏种抢时间抢农时,起早摸黑低头弯腰全部用人手劳作。这时候生产队的耕牛顾不过来了,还要用人力犁田和耙田,不像如今可以用拖拉机耕作 。每次收工回到那个用竹子与禾秆搭成的屋,当地人称为“秆寮”的家,已经极度劳累。煮好饭望着那碟头菜和那樽豉油便毫无胃口不想吃饭,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雷锋日记》里的一句话:“吃饭是为了活着,活着不是为了吃饭。”对啊,吃不下饭是活不成了。于是便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那时知青戏称这叫做“舂白灰”。硬是把白饭塞进嘴里稍加咀嚼,便粗暴吞入胃里,硬生生地吃下三碗米饭。这时候不由自主就想起曾经读过的唐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身居竹子与禾秆搭成的“秆寮”,刻骨铭心地体验了“粒粒皆辛苦”的含义,霎时萌生出对上天的莫大敬畏之心,之后几十年的生活中没有忘却中山黄圃水乡的一“竹”一饭。
那时候的人虽辛劳却依然不忘吟诗作对苦中作乐。我想,人生本来就是苦涩的,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生活的意义乃苦中作乐也,在平常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生活中发现美,寻找快乐。
认识几位老朋友,他们正在调研南粤农耕文化,发现广东作为经济文化第一强省,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农耕文化博物馆。他们正在研究如何填补这一空白的建议。我想,真有那么一天建起南粤农耕文化博物馆的话,务必要为竹子的农耕文化留一席之地……
站立在竹器铺前,细品承载着千年文化的竹子器皿,想起了时下流行的那句话: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