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员 子君
几阵春雨过后,成片的马兰头一下子从田埂上、断壁间、小河边“哗啦啦”地冒了出来,东一垄,西一簇,空气里顿时弥漫起儿时的味道。
园子里的马兰头一丛丛舒展着嫩芽,在春光里煞是动人。一群孩子跑过,转眼间把马兰头采摘一空,举在手中嬉笑追逐着。一旁站立的诗人,不禁含笑低吟:“离离悠草自成丛,过眼儿童采撷空。不知马兰入晨俎,何似燕麦摇春风。”
春天的马兰头,携独有的草木清气,在诗人陆游的眼里,是一道珍馐。
爱做菜的袁枚在《随园食单》中津津乐道:“马兰头,摘取嫩者,醋合笋拌食,油腻后食之,可以醒脾。”将焯水过凉后挤干水分的马兰切成米粒般大小,加入提前准备好的春笋粒,按着自家喜欢的口味撒一点盐、糖,淋少许香醋,最后点上几滴香油,随意拌一拌即可。
菜品样貌赏心悦目,春笋的脆爽和马兰的清香在口中交织,那一抹新绿鲜嫩的至味清欢,令人在大鱼大肉之余怦然心动,可谓“一箸入口,三春不忘”。
用马兰头做成的“草头饼”,也是江南人钟爱的味道。水中加少许小苏打,保持焯水后的马兰头色泽翠绿,沥干水分备用。先取少量的糯米粉加水蒸熟,而后连同糯米粉、马兰头、盐、适量水一起搅拌均匀,分揉成小团。开小火,油热后入锅煎制,轻轻压扁、翻面,直至香味渐渐浓郁,外皮呈现微微的金黄色泽。
一口咬下,外酥里糯,细细咀嚼间,马兰头独特的清香在舌尖荡漾,无限的春意与春光尽在眼前流淌。
我们小时候住的地方,周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一到春天,各种各样的野菜满地儿冒出来,有荠菜、马兰头、艾青、芦蒿……最多的就是马兰头,长长的田埂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马兰头。年幼的我总是拎着小篮子跟在二姐和她的小伙伴后面,趴在田头一起挖。小剪子轻轻落下,微微带点红色的梗头便散发出阵阵清香。
有时挖得多了吃不完,手巧的母亲将马兰头焯水拧去水分后晒干保存。夏天的时候,抓一把过一下水,只需加点盐和油,上锅蒸一下,就是一道绝佳的下饭菜。到了逢年过节有肉时,母亲便会做上一碗马兰干扣肉给我们解馋。
马兰原本鲜美,无需复杂的烹饪、调味,简单地一焯、一拌、一煮,便能成就不肯停箸的美味,有了猪肉的加持,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便绽放出令人无法忘却的滋味来。与红烧肉在锅里相拥翻滚一阵的马兰头依然韧性十足,吸饱了肉的油脂,闪闪发亮。一咀一嚼间,香浓的肉块里隐隐有马兰的回甘,那是藏在记忆深处无法忘却的美味之一。
常来我家玩的小伙伴秋儿,打小就没了亲娘,母亲便经常留她在家里吃饭。那时的她,就着马兰干扣肉,一口气能吃下两大碗米饭。前些年的夏天,她来看我父母,还是跟小时候那样,执意坐在我家老屋的门槛上,就着母亲做的马兰干扣肉,埋头大口大口地扒拉着饭粒。扒着扒着,眼泪流了下来。
没有吃过马兰头的人,真的很难想象出它的味道。与陆游相隔几百年的小老乡汪曾祺写马兰的味道:马兰头其味近似中药,初吃的人很可能吃不惯,因为吃来仿佛有点刺舌头,有种麻麻凉凉的感觉,然而吃惯了,那种糅着刺感的清香会扫却人心的浮躁,仿佛有什么指引着你悟出人生的恬静与明亮。
年少时只知道马兰头清香、好吃,人至中年,慢慢地就咂巴出汪老笔下的味道来……
待得清明过后,很多植物渐渐老去,马兰也不例外。秋天的时候,老去的马兰头举着高高的茎叶,在尘埃里开出一朵朵紫色的小花。好多马兰花聚在一起,矗立在田头垣壁间,风吹花摇,叶色碧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