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仲（1899—1969），原名杨保泰，艺名羼提生，出生于江苏常州，中国最早的电影编导之一，著名电影艺术家。从影40多年，亲历了电影从无声到有声、从黑白到彩色的历程。凭借对文学戏曲的热爱、对视听语言的娴熟驾驭，使银幕上演绎的各种故事跌宕起伏，广受赞誉。一生执导影片近百部，是中国电影史上拍摄影片最多的导演之一，有“百部导演”之美称。曾任中国电影工作者协会理事、中国电影工作者协会上海分会副主席。因始终与时代热潮保持距离，故其艺术成就很少被主流评价关注，其在民国时期的业绩更是鲜少受到重视。

本文节选自《人民艺术家》杂志第202209期，内容有删改。

100多年前，一个二十出头、喜欢电影、半工半读出身的青年人，在既没有专业背景也缺少理论知识的情况下，凭着对电影的热情和兴趣，怀着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和执着，以中国第一部长故事片《阎瑞生》（1921年）编剧的身份，开启了自己璀璨的电影人生，也打开了中国电影长故事片的大门。

他，就是杨小仲，一位我们不该遗忘的中国电影拓荒者。

杨小仲与小演员合影

▷ 初试牛刀获成功

1899年12月11日，杨小仲出生于江苏省常州市。杨小仲的父亲曾是讲武堂第一批学员，但很可惜的是，在杨小仲5岁那年，父亲就早早离开了人世，坚强的母亲独自承担起了抚养四个孩子的重担。

由于家境拮据，少年杨小仲只在私塾读了几年书便辍学了，但他一直追求上进。1916年，他考入上海商务印书馆补习学校，开始半工半读。1918年，他凭借自身的聪明才智和勤奋努力，转入商务印书馆机要科工作，成为正式职员。同年，商务印书馆成立了“活动影戏部”，专门拍电影，痴迷于电影的杨小仲便把业余时间完全投入了看电影、写影评之中，并开始尝试电影剧本创作。他那超乎寻常的电影天赋，正在逐渐显露出来。

杨小仲旧照

1921年，一起谋财害命案震惊了整个上海滩——嗜赌如命的洋行职员阎瑞生为还赌债杀了妓女王莲英。据此编演的“文明戏”火爆舞台，当时的“中国影戏研究社”认为可以把这一题材搬上银幕，便委托杨小仲将其改编成分幕电影故事。

1921年7月1日，由杨小仲编剧、任彭年执导的我国第一部长故事片《阎瑞生》问世。影片时长100分钟，上映后引起巨大轰动，座无虚席，好评如潮。杨小仲撰写的“字幕说明”及编写的“本事（剧本）”后发表在1921年11月的《电影周刊》上，成了最早印刷在纸媒体上的电影创作文学。自此，杨小仲正式步入影坛，开始大显身手。

电影《阎瑞生》剧照

《阎瑞生》获得的成功与产生的影响力，让杨小仲注意到了影戏这种新兴的艺术形式之于戏剧等其他艺术形式的特殊性。在他往后近半个世纪的电影生涯中，他始终致力于用最“电影化”的形式来表达最“电影化”的元素。

沉浸于成功的喜悦中的杨小仲，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释放着非凡的才华，接连编写了电影故事《好兄弟》（1922年）和《松柏缘》（1923年），均得到了市场和观众的一致认可。这让杨小仲信心倍增，不再甘心为他人作嫁衣裳。

电影《松柏缘》海报

▷ 编而优则导

从编剧到导演，杨小仲努力了足足5年。

1925年，杨小仲独立编导了人生中的第一部影片《醉乡遗恨》，从此开始亲执导筒。影片讲述了一个因酗酒而导致家破人亡的悲剧故事，上映后得到各界的一致好评。“中国电影之父”郑正秋先生曾语重心长地对杨小仲说：“你这部戏是与中国电影前途大有关系的。”

对于杨小仲来说，理论上的不足反而让他的创作少了一些羁绊，拥有了更大的自由发挥的天地。在影片拍摄过程中，他大胆起用非职业演员，选用教师和学生出演角色，摆脱了电影对文明戏演员的依赖，并大胆探索了多种电影拍摄技巧。除了编导，他还自写对白、自找演员，连广告、海报、传单都是他自己设计的。

电影《醉乡遗恨》剧照

随着《醉乡遗恨》的热映，商务印书馆董事会建议把“活动影戏部”彻底扩大改组。经过酝酿，1926年初，“活动影戏部”正式改组为“国光影片公司”。

“当时我确有一股雄心，决心要为新兴的国光公司做一番事业。”杨小仲再挑大梁，在拍摄条件极其简陋、工作环境十分艰苦的情况下，一年内连续有《母之心》《马浪荡》《不如归》三部影片问世。其激情之高涨、精力之旺盛，令所有人叹为观止。

电影《不如归》剧照

然而，在筹拍《不如归》的时候，国光影片公司内部酝酿了很大的暗潮。杨小仲等人提出的针对公司内部的改革计划遭到拒绝，待《不如归》拍摄完成后，杨小仲等人便选择了离开。

在商务印书馆工作期间，杨小仲还兼写小说，在《申报》《民众文学》《小说世界》等多家期刊杂志上发表了大量文学作品。当时，杨小仲发表的小说甚至引起了北大校长蔡元培的注意。当蔡元培在一次活动中见到杨小仲时，蔡元培还鼓励杨小仲以后要多写些白话文小说。

杨小仲旧照

▷ 屡开先河创佳片

1927年，杨小仲进入长城画片公司，编导了《火焰山》等影片。1929年，杨小仲与陈趾青合作创办了昌明影业公司，编导了《火烧平阳城》等影片。1931年，杨小仲进入联华影业公司，编导了《蛇蝎美人》《四姊妹》等影片。

1935年，杨小仲进入新华影业公司，导演了改编自同名小说的武侠片《红羊豪侠传》。该片在上海大光明影院首映，这是国产电影首次在美商大光明影院的试水，连续三天的“午夜场”火爆景象，让美方经理始料未及。该片开创了中国电影“贺岁档”的先河，为新华影业公司奠定了迅猛发展的基石，还为民族电影业赢得了声誉。

电影《红羊豪侠传》海报

1936年12月，日本帝国主义侵犯绥远，晋绥军三十五军军长傅作义将军率领部队一举歼灭敌人，取得百灵庙大捷。杨小仲带领摄影薛伯青、剧务屠梅卿，带着刚刚从海外购买的“爱姆”便携式摄像机，北上奔赴绥远前线，进行战地新闻拍摄，拍摄了绥远战地新闻纪录片《百灵庙大捷》（后改名为《绥远前线新闻》）。

《百灵庙大捷》在上海金城大戏院上映后，场场满座，盛况空前，创下了当时新闻片的最高纪录。它带给中国民众的鼓舞是不可估量的，向人们传达了爱国、勇敢、反抗和不屈的精神。

摄影师薛伯青在绥远拍摄的傅作义

1938年，杨小仲又一次站到了上海电影的潮头，由其编导的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科幻喜剧”《六十年后上海滩》横空出世。作为我国科幻片的滥觞之作，该片利用梦境将故事编排得既诙谐滑稽，又不乏科学预见，影片充满瑰丽的色彩。该片的成功，让世人看到了杨小仲的稀缺才华，也使他成为中国喜剧电影的标志性人物。

1941年到1942年，杨小仲相继执导了改编自巴金同名小说的电影《家》《春》《秋》。在中国电影史上，杨小仲是唯一一个将巴金的《家》《春》《秋》都拍成电影并成功上映的导演。

1949年前，很多艺人去了中国香港或者国外。友人也给杨小仲送来了前往香港的飞机票，但他坚信中国共产党，婉拒了友人的好意，坚持留了下来。

电影《六十年后上海滩》海报

电影《春》海报

▷ 年过半百启新篇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杨小仲被纳入国营上海电影制片厂担任导演。在全国电影导演中，他是年龄最大的，但他老当益壮，激情依旧，并逐渐把精力投入戏曲片和儿童片的创作中来。直至1963年息影，他共拍摄了《红楼二尤》《庵堂认母》《陈三五娘》《兰兰和冬冬》《好孩子》《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周信芳的舞台艺术》《宝葫芦的秘密》等十余部观众喜闻乐见的名片佳作，得到广泛赞誉。

其中，戏曲片《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绍剧）先后在七十二个国家和地区发行，影响巨大，1963年荣获第二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戏曲片奖。杨小仲也成为中国第一个把绍剧拍成电影的人。儿童片《宝葫芦的秘密》当年在亿万儿童中产生了巨大反响。该片没有出现一句成人化的“标语口号”，完全从“儿童思维”出发。即便放到今天来看，它在中国电影史上仍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真正符合儿童心理的佳作。

电影《兰兰和冬冬》剧照

电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剧照

电影《宝葫芦的秘密》剧照

值得一提的是，《兰兰和冬冬》《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宝葫芦的秘密》等影片中的插曲歌词也出自杨小仲之手。早些年，许多著名的歌星、演员，如白光、阮玲玉、白虹、龚秋霞、李香兰、甄秀珍、王丹凤等，都演唱过杨小仲作词的歌曲或电影插曲；杨小仲还曾多次与黎锦光、冼星海、严工上等人合作。

作为兢兢业业、多才多艺的老一辈电影艺术家，杨小仲不仅受到观众的拥戴、同行的尊敬，而且得到党和政府的重视和关怀。他曾任上海市政协第三届、第四届委员会委员，中国电影工作者协会理事，中国电影工作者协会上海分会副主席，还被评为“先进儿童工作者”。

杨小仲给小演员说戏

时间回到1963年，在第二届大众电影百花奖颁奖现场，周总理曾亲切地表扬杨小仲，并鼓励他再多拍些优秀的影片。当时还留下了一张周总理让杨小仲“杨老”坐在中间位置的“群英照”。这让杨小仲至死难忘。从北京回来后，他主动跟上海电影制片厂领导要求降一级工资，准备继续为中国电影发展努力，再拍出一些优秀的影片。

非常可惜的是，正当杨小仲酝酿新片的构思时，史无前例的浩劫开始了。他没能躲过那场劫难，于1969年1月29日含冤去世……

1963年，周总理（前排左二）、陈毅（前排右一）等人与杨小仲（前排中）等第二届大众电影百花奖获奖者合影

纵观杨小仲的作品，从社会生活、家庭伦理，到历史、传说，再到武侠、神话，题材广泛、类型多样；虽然还带有戏剧创作的底色和舞台表演的痕迹，但是他和他的同辈——中国第一代电影导演们，为一门全新艺术的诞生和崛起，铺就了一条希望之路。

从1925年的《醉乡遗恨》到1963年的《宝葫芦的秘密》，38年间，他导演了近百部电影，亲自见证并参与了电影从无声到有声、从黑白到彩色的发展历程。甚至有不少影片，他为了帮助朋友或者培养新秀，自愿不署名。

这样一位伟大的电影拓荒者，祖国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历史不会忘记！

20世纪50年代末，杨小仲和大儿子杨纪、四女儿杨琪在北京颐和园游玩时合影留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