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波士顿留学的日子

在美国，常沙娜进入了著名的波士顿博物馆附属美术学院学习绘画。波士顿美术博物馆当时是美国最大的美术陈列室，汇集了亚洲、非洲、欧洲的大量古代和近代的绘画艺术珍品。有许多优秀的画家、雕塑家聚集在那里，从事创作、研究和教学工作。它的附属美术学院专门吸收来自世界各地有美术特长的学生接受系统、正规、全面的教育。

常沙娜为北京人民大会堂天顶做的装饰设计

1951年常沙娜在林徽因先生指导下设计的景泰蓝和平鸽大盘

在那里，常沙娜学习了素描、解剖、美术史等基础学科。通过学习，她逐渐了解了希腊、罗马、埃及、印度、波斯的艺术发展史以及这些文明古国的艺术与敦煌艺术渊源相通的地方。知道了意大利的文艺复兴，知道了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霍尔本、伦勃朗、马蒂斯、毕加索等西方著名的艺术大师和他们的作品、艺术风格，也了解了敦煌艺术与这些西方艺术大师的作品相比，在艺术表现技法上的异同和先进性。这些知识的学习让常沙娜受益匪浅，开阔了她的视野，提高了她的艺术理论水平和对艺术的感性认识，同时也进一步理解、认识了敦煌艺术。

1939年常书鸿与妻子陈芝秀、女儿常沙娜在昆明

但是常沙娜并不喜欢那里的美术写生课，因为那种抽象的教学方式对她来说很不适应。一上美术写生课，老师只放古典音乐，没有写生的对象，让学生们沉浸入音乐中去寻找创作灵感，感悟到什么便画什么。这个时候常沙娜常常感到无所适从，不知画什么好，于是她便不去理睬那些音乐，尽情去画自己熟悉的敦煌壁画，所以她的画板上尽是敦煌的颜色、敦煌的造型、敦煌的风格。没想到老师和同学们对沙娜画的那些敦煌飞天、菩萨、供养人、佛陀很感兴趣，所以沙娜的美术写生课也常常受到老师的赞赏，每次考试都顺利过关。

在美国波士顿留学期间，学费和生活费虽然由叶丽华资助，但沙娜并不愿意依赖别人生存，到了星期天和假期她常常出去联系打工挣钱。她给别人家里做家教，给餐厅里洗碟碗，还和几位要好的同学一块到附近小工厂里做钟点工，用自己挣来的钱改善伙食，买生活用品、学习用品。叶丽华虽然反对沙娜外出打工，但对沙娜的这一举动心里也暗暗赞赏，常常写信给沙娜的父亲常书鸿，表扬沙娜如何的懂事，如何的自立自强。

1949年新中国成立了，但远在美国的沙娜却并不知道。随着朝鲜战争的步步逼近，中美关系特别紧张。常沙娜与父亲的来信也中断了，失去了联系。1950年沙娜通过叶丽华的侄女，认识了在美国的拥护新中国的进步人士史沫特莱、爱泼斯坦，知道了新中国成立的消息，随后由她们介绍，沙娜秘密加入了美国的中国留学生进步组织。这年夏天，进步留学生组织在波士顿召集中国留学生开了一次夏令营聚会，会上号召大家回国建设新中国。不久，在留美的中国留学生中就掀起了一股回国热潮。那时候，不论是学文的、学理的、学艺术的，大家一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坐几号船回去。大家纷纷打理好行李，购买船票，加入到了回国的队伍中。

这时候，正在波士顿博物馆附属美术学院学习绘画的常沙娜也坐不住了，回国的念头也一次次地涌上心头。虽说离开祖国，离开敦煌只有两年多时间，但她无时无刻不牵挂那里的一切。现在和父亲、弟弟通信也中断了，他们现在的情况怎样，这让常沙娜很是挂念不安。新中国已经成立了，身边的同胞们都一个接一个回国去了，整个波士顿留下的中国留学生已寥寥无几了。沙娜想：自己虽然没有完成学业，但自己也是一名热血青年，回去也能为百废待兴的祖国建设尽一份微薄之力。于是，沙娜做出了决定：回国去。

听了沙娜要回国的打算，叶丽华很反对，她说：“沙娜，你不能没有完成学业就回去呀，当初我给你爸爸保证是让你到这边拿学位的，你回去了，让我怎样给你爸爸交代呀！”归心似箭的沙娜流下了眼泪说：“我想念我的祖国，也想念爸爸和弟弟，我也很想回去为我的祖国做些事”。叶丽华还是坚持不让沙娜回国，她想方设法和远在中国的常书鸿联系，以劝阻沙娜回国。但沙娜决心已定，她偷偷背着叶丽华在外面打工挣回家的路费。她白天给人家做小时工，看管孩子，晚上到一家瓷器工厂描陶瓷画，三个月时间下来她攒了300美金。

这年的11月份，常沙娜买了回国的船票，坐了三等舱，告别了美国波士顿踏上了回国之路。

常沙娜和父亲、弟弟在莫高窟洞窟内

梁思成不拘一格用人才

1950年底，常沙娜乘轮船从美国到达香港，在香港她通过在《大公报》工作的一位堂姐与父亲终于取得了联系。

那时候，敦煌艺术研究所由解放军西北军政委员会接管后，归属了政务院文教委员会文化事业管理局管理，改名为“敦煌文物研究所”，父亲仍然被任命为所长。第二年的元月份，作为抗美援朝运动中爱国主义教育内容之一，决定由新成立的敦煌文物研究所在北京故宫博物馆举办一次敦煌文物展览，父亲和研究所的工作人员都赶到北京筹备布展的事。常沙娜来到北京见到父亲后，顾不上细叙两年多的父女离别亲情，也立即参加到了这项活动中。

这次展览活动搞得相当隆重，国家社会文化事业管理局局长郑振铎亲自主持布展活动，历史博物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许多学者、专家都亲临现场指导。常沙娜和继母李承仙、历史博物馆的同志负责编排布置，常沙娜设计制作了莫高窟的外观模型。这次展览中不但有写经、绢画、彩塑，还有研究所工作人员这些年临摹的敦煌壁画3655幅。经过五个多月的紧张工作，于1951年4月初筹备就绪。

展览会场设在故宫午门城楼上，开展后前来参观的文化界人士、学生和群众络绎不绝，周总理和一些中央机关、政务院领导也参观了展览。

清华大学教授梁思成是父亲的老朋友，听到敦煌文物展览会开展后，也和夫人林徽音兴致勃勃地来参观了。那时候梁思成已年过花甲，体质很弱，林徽音有肺病身体也不好，但两个人还是互相搀扶着登上了故宫午门城楼，认真地观看了画展。看着眼前气势恢宏、绚丽辉煌的敦煌文物和壁画临摹作品，联想到常书鸿他们这些年含辛茹苦的工作，梁思成和林徽音很是激动。

当梁思成和林徽音看了常沙娜画的那些敦煌壁画临摹作品和设计的莫高窟外观模型，两人特别赞赏。当时梁思成担任清华大学营建系主任，新中国成立之初，清华大学也面临着振兴，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当听到常沙娜刚从美国波士顿留学回来，梁思成很高兴，当即便向常书鸿建议要沙娜到清华大学工作。那时候常书鸿本想让女儿继承父业，从事绘画事业，但听到梁思成教授这样诚恳，另外沙娜刚从美国回来，工作也没着落，便同意了。

虽然沙娜在美国波士顿留学两年，并没有拿到毕业文凭，但梁思成并不在乎这些。他看重的是沙娜的艺术才华，赏识的是沙娜在敦煌艺术方面的造诣和功底。他向清华大学校委会特别推荐了常沙娜，随后常沙娜被破格聘任为清华大学营建系助教。

从此常沙娜走上大学讲台，从事起了美术教育工作，这一干就是47个年头。

燃灯菩萨（初唐220窟）作者：常沙娜 创作年代：1947

从亚非会议礼品设计到北京十大建筑

在清华大学，常沙娜在梁思成教授麾下工作，主要任务是协助林徽音教授研究和改造北京的工艺美术。

在敦煌艺术肥沃土壤上成长起来的常沙娜，在清华大学受到梁思成、林徽音两位学者的熏陶指导，她在建筑设计和工艺美术设计方面的才华也日益成熟和凸显出来。“如何把敦煌传统艺术运用于建筑、运用于设计”，这是梁思成和林徽音经常对沙娜说的话，按照这条路，沙娜认真扎实、孜孜不倦地走了下去。她反复研究了敦煌莫高窟从北魏至宋元的石窟建筑特色、彩塑的造型技巧及45000平方米壁画中不同朝代的绘画艺术风格，并把敦煌艺术中的建筑装饰设计与西方建设艺术、现代工艺设计加以对照，努力使敦煌艺术与建筑设计最完美地结合起来。这样逐渐形成了她自己独特而又富含传统艺术的设计风格。

1953年院系调整，清华大学工艺美术方面的人才并入了中央美术学院实用美术系，常沙娜随之转入了中央美术学院。第二年亚非会议召开前夕，外交部决定让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制作一批在亚非会议上赠送的礼品。因为赠送的礼品代表了新中国的形象，所以对礼品设计制作的工作，外交部和中央美术学院的领导非常重视，最后经过筛选，常沙娜和另外两名同志被确定为具体设计人。

在设计这些礼品时，常沙娜充分发挥了自己“敦煌式”的设计风格，把敦煌壁画中的飞天伎乐、莲花、卷草等图案巧妙地设计到景泰蓝上。这些具有浓郁敦煌艺术气息的礼品制作出来后，很受外交部领导和学校领导的喜爱认可。1955年4月，这些精美的礼品被周总理和陈毅元帅带到印尼万隆的亚非会议上赠送给第三世界的国家领导人。那些国家领导人端详着手中具有敦煌艺术风格的工艺品，爱不释手，赞美连声。

1956年随着新中国建设步伐的加快，培养一大批实用的工艺美术方面的人才成了当务之急，这一年经国务院和国家教育部研究决定，成立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常沙娜等第一批原在中央美术学院实用美术系的同志，作为第一批师资力量转入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

1957年为了迎接新中国成立十周年，国家决定在北京建设人民大会堂、历史博物馆、北京工人体育馆、民族宫等十大建筑。刚刚成立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师生们承担了“十大建筑”的主要设计工作。当时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老师和学生总共加起来才五十多人，大家来到建设工地上，结合教学实践大干了起来，这一干就是四年时间。

常沙娜在这次大规模的建设设计、装饰中，又巧妙而又大胆地运用了敦煌的元素，使敦煌艺术第一次运用到了现代建筑上。敦煌壁画的颜色、图案，敦煌彩塑的造型、姿态，通过常沙娜的手，像长了翅膀似的从敦煌莫高窟飞到了这些建筑的琉璃瓦上、天花板上、门窗上、梁柱上、飞檐上。在设计人民大会堂宴会厅顶部天花板上的图案时，许多设计专家都犯了愁，因为宴会厅顶的天花板高而空旷，上面是一盏盏巨大的灯，如果设计成传统的宫灯模式，会显得死板，如果设计成辽阔的星空模式，又显得过于单调，没有艺术气氛。

常沙娜在设计时巧妙地采用了敦煌唐代壁画中藻井图案：圆形的花纹丰富、精致祥瑞、五彩斑斓的图案包围在大灯四周，配上光电照明、通风等现代装饰材料后，显得庄重华贵，绮丽精美，这一设计方案立即得到了大家一致赞同。设计出来后，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赞赏好评，成为敦煌艺术运用于现代建筑装饰中的一大典范之作。

参加北京十大建筑的建设设计，四年时间，又进一步锻炼了常沙娜。敦煌艺术第一次成功地大量运用于现代建筑，也为常沙娜今后的艺术之路开启了一扇大门。

文丨张自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