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诗说中国》是首部以古诗及注论形式总结和致敬中华民族众多圣贤豪杰的著作，是为了能够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用古诗概括、歌咏中华民族历代圣贤的生平事迹及其精神风貌，融文史哲于一体，显精气神于一言，唯愿广大青少年通过诵读后烙印于心，得圣贤精神滋养、贯通中华文脉、鼓舞华夏儿女大步前行，慎终追远以继往开来，与古今贤哲一道，为推动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贡献力量。此诗由国画家杜海峰绘制《了凡先生事在人为自求多福》诗意图。本文选自廖彬宇先生《诗说中国——中国精神之礼义三百图》，由著名文化学者张红星教授注解。全书365篇内容将陆续发布，每幅图之命名均为相关成语。

壬辰岁怀了凡先生七律

各有因缘何必争，须知天道甚分明。

自强不息成功业，福泽长存在德行。

世事千般皆是命，神通万类感其诚。

了然造化同斯理，人杰当无负此生。

黄德劲先生赏析：

彬宇先生怀袁了凡七律，通篇全是悟道语。层层阐释，层层递进，却决不陷入宿命亦或鸡汤中。命自我立，福自己求，无愧人生，方是来这个世界上走一遭的真谛。四联简略言之：

各有因缘，何必相争？天道不爽，历历分明；功业靠自强，福泽在德行；千般皆是命，万类感其诚；了然造化理，慎勿负此生！

以“了凡四训”著称于世的袁了凡先生，人生轨迹便是如此这般。让人敬仰，又让人感叹：唯有以此立心，庶几人生无憾！

彬宇先生七律之四联，细思之，深味之，其实恰正暗合《了凡四训》“立命之学”“改过之法”“积善之方”“谦德之效”之良方密钥，有志者当终身践行之。

而彬宇先生对于命运的研究与思考亦可谓极深。他早年在清华等高校开设《干支哲学》课程，其火爆程度非同一般。但他志不在此，后来他向校方提出，不愿再讲此类课程，于是清华大学将他的讲义《干支哲学》等又加以丰富后由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成书。他从哲学的角度深入探讨研究天干地支与人类命运、人生使命的关系，从而发现创造天干地支的古老中华文化对全体人类的终极关怀。他在《干支哲学》中创造性地提出“知命、革命、复命”三大原则，进一步提出文化的本质就是“圆成生命，完善命运”，所有的文化都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人类的生活与命运而具有价值，若不能圆成生命与完善命运，这样的文化便会因失其意义而了无价值，终不免走向消亡。对于如何改变命运，彬宇先生还提出了“加减乘除”的哲理思考，我摘录一段他在《平心平天下》一书中《中华文化揭示经济学原理》的内容：

我曾经常常讲一句话：“数由前定，可以加减。归根结底，事在人为。”

什么是加减？

每个人一生的福报（财富），都有定数。只要是数，就可以测算。所谓“福尽灾来，禄尽命终。”

享受、贪婪、欲望、淫乐等等都是在耗福、折福。所以我们要学会惜福，但是惜福还不够，惜福只不过说明你耗福耗得相对慢，都是给我们的福报在做减法，减得快或减得慢而已。我们还要学会做加法，做加法就是积福、培福。但是做加法也慢，比加法快的，就是乘法，甚至乘方——

一个人行善，觉得不够，把这个善的思想传播出去，影响更多的人。一个人影响了十个，十个又影响百个，百千万亿，层层相推，于是一群人受到了影响，一起来改变，一起来行善，这就是乘法，可能还是等级倍增的乘法。消业消得快，积福积得快！

同样的道理，你一个人耗福报，不过是在做减法。但是你传播邪知邪见，或者散布淫秽资料，于是无意中带动了一群人和你一样邪知邪见，一样散布淫秽信息，那么你就是在做除法，迅速除完你人生的福报，随之滑向堕落的深渊，甚至万劫不复。

···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左传》里有“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说法。

立德其实就是立人，立的是人的品德与德行；

立功就是建立大的事业、大的功勋；

立言就是传播正知正见的思想。

这三个立，都能影响一群人、甚至天下人来和你一起受益，这就是做积福的乘法。其中立功我要特别说明一下，立功就是做大的事业，因为你的事业越大，影响的人也越多。

··· “文章两汉双司马，经济南阳一卧龙”，唐人诗句中提到的经济，其实已经是政治的代名词。经济是什么意思呢？经天纬地，济世安民。经纬之道就是文化，是经济的体，而济世安民则是经济的用。

所以经济的核心，或者说经济学的原理，就是天下为公的文化精神！

彬宇先生在主动停课后的四五年以后，上海复旦大学王德峰教授也开始大讲命运之学，并称之为是继“四大发明”之后的“第五大发明”，可见一斑。

袁黄（1533年12月26日—1606年），初名表，后改名黄，字庆远，又字坤仪、仪甫，初号学海，后改了凡，世称“了凡先生”。浙江嘉兴府嘉善县魏塘镇人，明代思想家。

袁黄青少年时聪颖敏悟，曾受教于云谷禅师，对天文、术数、水利、军政、医药等无不研究，博学多才，无所不通。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知县辟书院，令高才生从袁受经学。万历五年（1577年），会试初拟取第一，因策论违逆主考官而落第。万历十四年（1586年）中进士，为万历初嘉兴府三名家之一。万历十六年（1588年），任河北宝坻（今属天津）知县，后升为兵部职方司主事。万历二十年（1592年），适日本侵略朝鲜，朝廷大举东征，节节败退，汉城（今首尔）、平壤相继陷落。万历皇帝接受朝鲜王室之邀出兵援朝，袁黄在援朝军队中出任兵部参赞军事，在收复平壤的战役中立有谋划之功。后袁黄因故罢归家居，闭户著书。卒于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

据日本学者酒井忠夫考证，袁家祖居嘉兴陶庄(明代并入嘉善县)，元末时家境富足。明初，因燕王朱棣夺取皇位，发生“靖难之役”，袁家因与反对燕王的人有交往，而受到牵连被抄家。袁了凡的曾祖的父亲幸免于被捕，开始四处奔走逃亡，后定居于江苏吴江。

袁了凡的曾祖袁颢作了吴江县徐氏的女婿，并入了吴江籍，著有《袁氏家训》以训导袁氏后人。袁了凡在《了凡四训》中，称与其一同参加会试的嘉善县书生为“同袍”。另据清人彭绍升所作的《袁了凡居士传》记载，袁了凡的先祖入赘到嘉善县，所以他得以补为嘉善县学生：

袁了凡先生，名黄，字坤仪，江南吴江人。了凡之先，赘嘉善殳氏，遂补嘉善县学生。隆庆四年，举于乡。万历十四年，成进士，授宝坻知县。后七年擢兵部职方司主事。……了凡自为诸生，好学问，通古今之务，象纬律算兵政河渠之说，靡不晓练。其在宝坻，孜孜求利民。县数被潦，了凡乃浚三汊河，筑堤以御之。又令民沿海岸植柳，海水挟沙上，遇柳而淤，久之成堤。治沟塍，课耕种，旷土日辟。省诸徭役以便民。家不富而好施。居常诵持经咒，习禅观，日有课程。公私遽冗，未尝暂辍。著《戒子文》四篇行于世。夫人贤，常助之施，亦自记功行。不能书，以鹅翎茎渍朱逐日标历本。或见了凡立功少，辄颦蹙。尝为子制冬袄，将买花絮。了凡曰:“丝绵轻暖，家中自有，何必买絮!”夫人曰:“丝贵花贱，我欲以贵易贱，多制絮衣，以衣冻者耳。”了凡喜曰:“若如是，不患此子无禄矣!”子俨后亦成进士，终高要知县。（《袁了凡居士传》·节选 彭绍升 撰）

隆庆四年(1570)，袁了凡中举人；万历十四年(1586)，中进士，并被任命为宝坻知县。在任期间，袁了凡勤廉爱民，为民谋利，主持兴修水利，构筑堤防，防御水灾侵袭，鼓励百姓开荒耕种，并免除杂役，以利民生。七年后，袁了凡擢升为兵部职方司主事，掌天下舆图，以周知险要，官居正六品。当时适逢日本侵犯朝鲜，应朝鲜的请求，明王朝派兵前往，袁了凡被任命为“军前赞画”，负责辅助谋划，赞画戎机。当时是提督李如松掌握兵权，许以高官厚禄诱骗倭寇和谈，倭寇信以为真，没有防备，李如松于是发动突击，打败倭寇，攻下了平壤。袁了凡不认同李如松施诈的做法，也不满他手下士兵滥杀平民，于是义正辞严地当面指责李如松。李如松不听其言，随意调动军队，后来果然吃了败仗。为了给自己开罪，他捏造罪状，弹劾袁了凡，袁了凡因此很快就在“拾遗”任内被罢免。

罢官回家后，袁了凡更加诚恳地行善，直到七十四岁去世为止。明熹宗天启年间，他的冤情得以大白于天下，朝廷追叙他征讨倭寇的功绩，赠封“尚宝司少卿”的官衔。袁了凡家里并不富有，但却乐善好施，在家每天诵经持咒，学习禅观。

袁黄有《历法新书》《皇都水利》《宝坻劝农书》《了凡四训》以及《评注八代文宗》《静坐要诀》《祈嗣真诠》等著述22部。

《了凡四训》全书11600字，分“立命之学”“改过之法”“积善之方”“谦德之效”四个章节。袁了凡以其毕生的学问与修养，融通儒道佛三家思想，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列举大量真实生动的事例，援引诸多先贤哲理，强调从治心入手的自我修养法则。《了凡四训》包含了儒家、佛家、道家三家学说，流传甚广，影响深远，被后世誉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善书”和“东方励志奇书”。

《了凡四训》深深影响了晚清名臣曾国藩。他在读了《了凡四训》后豁然惊醒，将自己的号改为“涤生”，并将这本书列为子侄必读的“人生智慧书”。

“涤者，取涤其旧染之污也；生者，取袁了凡之言：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也。”

“涤生”，意在与过去的陋习决然告别，开始一段新生活。青年时期的曾国藩是这样的：

目无余子，自命不凡；轻浮好色，心贪嬉游；多言好动，不能安坐。

读完《了凡四训》之后的曾国藩深受触动，人生发生了彻底的蜕变，终成一代名臣。

有同样经历的还有日本现代经营之圣稻盛和夫：

“我邂逅了袁了凡所写的《了凡四训》，得到了顿悟的感觉，原来人生是这样的。”

而从思想的高度与深度而言，胡适先生也认为，《了凡四训》是研究中国中古思想史的一部重要代表作。

各有因缘之立命学

“各有因缘何必争，须知天道甚分明。”世间纷纷扰扰，争来争去，其实哪里知道，各有各的因缘，各自承担各自的后果，根本就不是你争我吵所能得来。天道不言不语，却是“天道好还，毫厘不爽”，最为公平，极其分明。若昧于此理，则不仅烦恼无限，空自嗟叹，甚且一事无成，蹉跎终生。

袁了凡在“立命之学”篇，先自介绍了身世：童年丧父，母亲要求其放弃科举而学医，完成父亲的遗愿。后来在慈云寺，遇到飘然若仙之孔姓老人，言其得邵康节先生《皇极经世书》之正传，命中注定要传授给袁了凡。“试其数，纤悉皆验。”试验一下，神准。

孔为余起数：县考童生，当十四名；府考七十一名；提学考第九名。明年赴考，三处名数皆合。复为卜终身休咎，言某年考第几名，某年当补廪，某年当贡。贡后某年，当选四川一大尹。在任三年半，即宜告归。五十三岁八月十四日丑时，当终于正寝，惜无子。余备录而谨记之。

孔老先生的推算，具体到了每一年的考试名次，甚至寿终正寝的时辰，命中无子的结局。袁了凡详尽地记录下来，谨记在心。此后的结果，“皆不出孔公所悬定者”，完全在孔公的预料之中。

后来似乎出了一个“不准确”的案例，但最后折腾下来，还是验证了孔公预测的精准。袁了凡彻底被征服：

余因此益信，“进退有命，迟速有时”，澹然无求矣。

一个人的功名浮沉，都是命中所注定的；运气的快慢迟疾，也都有既定的时间。世间一切不必再汲汲以求，而是淡然处之便可以了。

看似心态平和的袁了凡，真正“知命”了吗？随后的故事，彻底颠覆了了凡先生的认知。

贡入燕都，留京一年，终日静坐，不阅文字。己巳(西元1569年)归，游南雍，未入监，先访云谷会禅师于栖霞山中，对坐一室，凡三昼夜不瞑目。

云谷问曰：“凡人所以不得作圣者，只为妄念相缠耳。汝坐三日，不见起一妄念，何也？”

余曰：“吾为孔先生算定，荣辱生死，皆有定数，即要妄想，亦无可妄想。”

云谷笑曰：“我待汝是豪杰，原来只是凡夫。”

问其故？

曰：“人未能无心，终为阴阳所缚，安得无数？但惟凡人有数；极善之人，数固拘他不定；极恶之人，数亦拘他不定。汝二十年来，被他算定，不曾转动一毫，岂非是凡夫？”

袁了凡先生讲述到，自己当上贡生后，在京城住了一年，一有空闲便整天静坐，不阅读任何书籍。己巳年，回南京国子监读书，入学之前，去栖霞山拜访了云谷法会禅师。

一位彻底改变了凡先生人生走向的关键人物出现了。

明末四大高僧之一的憨山德清大师曾有《云谷大师传》，其中有一段写道：

周安士先生曰：立命之说，发于孟子，而能身体力行，历历有验者，则了凡先生一人而已。然了凡先生之得以改弦易辙，深信不疑，行之勇决者，又在云谷禅师一人。

袁了凡与云谷禅师在禅房中对坐了三天三夜，未曾闭上眼睛。如此“定力”，引起了禅师的好奇，遂问：

“凡人之所以不能成为圣人，就是因为被妄念缠住了。你静坐了三天也不见起妄念，到底什么原因？”

袁了凡并不避讳，实话实说：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孔老先生算定，没有什么好妄想的了！

原来如此。云谷禅师忍不住笑了：

“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豪杰，其实也是个凡夫！”

了凡赶紧问为何？

“一个人若是不能去除妄想心，终究会受到宇宙间阴阳两种力量的控制，怎会没有定数？但是，只有凡夫才会受制于定数。极为善良的人，时时存善念、常常做好事，所以能够远离祸患而得到福报，气数固然约束不了他的命运；极为恶毒的人，时时存恶念、常常做坏事，使得福报损耗而招致祸害，这样气数也会发生变化，无法局限得了他的命运。你二十年来被孔先生算定，却丝毫都不曾转动过，难道不是平庸的凡夫吗？”

云谷禅师的话，无疑是当头一棒。命运气数绝不是一成不变的，受困其中的人，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那么到底如何从“定数”中逃脱出来，走出自己的人生路呢？随后的一番对话，正是彬宇先生七律首联“各有因缘何必争，须知天道甚分明”的最佳注脚：

余问曰：“然则数可逃乎？”

曰：“命由我作，福自己求。诗书所称，的为明训。我教典中说：‘求富贵得富贵，求男女得男女，求长寿得长寿。’夫妄语乃释迦大戒，诸佛菩萨，岂诳语欺人？”

余进曰：“孟子言：‘求则得之’，是求在我者也。道德仁义可以力求；功名富贵，如何求得？”

云谷曰：“孟子之言不错，汝自错解耳。汝不见六祖说：‘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求在我，不独得道德仁义，亦得功名富贵；内外双得，是求有益于得也。若不反躬内省，而徒向外驰求，则求之有道，而得之有命矣，内外双失，故无益。”

“命自我作，福自己求”，云谷禅师从佛教的精义出发，阐释了真正的命运与福报，都是自己“求”来的，并通过对孟子“求则得之”的进一步剖析告诉了凡先生，人生的“求”，是向内而求，是反躬自省，修炼内心，如此则该有的都会有；相反，如果只是向外“求”，天天追名逐利，不管不顾，那就完全被“命运”所绑定了。

云谷禅师帮着分析了为何没有科第且无子的原因，说了一段极其深刻的话：

“……世间享千金之产者，定是千金人物；享百金之产者，定是百金人物；应饿死者，定是饿死人物；天不过因材而笃，几曾加纤毫意思。

即如生子，有百世之德者，定有百世子孙保之；有十世之德者，定有十世子孙保之；有三世二世之德者，定有三世二世子孙保之；其斩焉无后者，德至薄也。”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享有千金产业的人，一定是福贵千金的人物；能享百金产业的人，一定是百金人物；若是饿死者，也一定是饿死的人物。生育子孙后代同样。百世之德有百世子孙，十世之德有十世子孙，三世二世之德有三世二世子孙，无后者，德必薄。

上天只不过根据每个人不同的禀赋，来善待之，厚待之，成就之，而从来不会有自己的好恶取舍。这不就是“命吗”？不就是各有因缘，天道分明吗？因此云谷禅师劝诫了凡先生：

“汝今既知非。将向来不发科第，及不生子之相，尽情改刷；务要积德，务要包荒，务要和爱，务要惜精神。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过错，就必须要立行立改，彻底脱胎换骨。有四点是务必做到的：

积德——积功累德；包荒——包容宽厚；和爱——和气慈爱；惜精神——不能胡作。

如此之下，以前的种种过错，就像昨天已经死去；以后的种种心行，就像今天刚刚开始——“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才是义理再生、永恒不灭的智慧生命！

一语点醒梦中人！了凡先生自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余初号学海，是日改号了凡；盖悟立命之说，而不欲落凡夫窠臼也。从此而后，终日兢兢，便觉与前不同。前日只是悠悠放任，到此自有战兢惕厉景象，在暗室屋漏中，常恐得罪天地鬼神；遇人憎我毁我，自能恬然容受。”

袁学海的名号不要了，改号袁了凡。对命运的认识，也不再停留在一潭死水中，而是改变自己原有的观念，“终日兢兢”，努力修行。随即而来的命运改变，也是显而易见的：

到明年(西元1570年)礼部考科举，孔先生算该第三，忽考第一；其言不验，而秋闱中式矣。……孔公算予五十三岁有厄，余未尝祈寿，是岁竟无恙，今六十九矣。

孔老先生测算不再精准，而是屡屡突破。袁了凡因此感悟：

吾于是而知，凡称祸福自己求之者，乃圣贤之言。若谓祸福惟天所命，则世俗之论矣。

……务要日日知非，日日改过；一日不知非，即一日安于自是；一日无过可改，即一日无步可进；天下聪明俊秀不少，所以德不加修，业不加广者，只为因循二字，耽阁一生。

祸福是自己努力得来，才是真正的圣贤至理名言，也才是对命的正确认知。把一切祸福归咎于天，则完全是世俗偏见。务必要做的是天天知过改过。天下聪明的人不可谓不多，但德业并不见增长，就因为“因循”二字，也就是按部就班，不知道改过自新，苟日新，日日新，才让自己蹉跎一生啊！

自强不息之改过法

“自强不息成功业，福泽长存在德行。”其实在了凡先生的“立命之学”中，已经极言德行之重要：

夫血肉之身，尚然有数；义理之身，岂不能格天！《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孔先生算汝不登科第、不生子者，此天作之孽，犹可得而违；汝今扩充德性，力行善事，多积阴德，此自己所作之福也，安得而不受享乎？

在“自求多福”的理念之下，不断地扩充德行，不断地行善积德，自己的福报自然越来越大。但是，这并不容易做到。所以许多人都因循一生，耽搁一生。怎么才能做到呢？彬宇先生用了著名的四个字“自强不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强不息的人生，才能勇敢地改正自己的错误，才能永不止歇地向前奋斗。了凡先生的“改过之法”，正是对“自强不息”的具体要求。

至诚合天。福之将至，观其善而必先知之矣。祸之将至，观其不善而必先知之矣。今欲获福而远祸，未论行善，先须改过。

只有至诚之心，才能合于天道。一个人福报将要到来的时候，只须看他所做的善行，就必定能够预先得知；而灾祸将要降临时，只须看他所做的恶行，也必定能够预先推测得到。现在如果想要得到福报而避开灾祸，在还没有讲到行善之前，就必须先从改正过失开始做起。

但是任何时候，“改过”都是难的。没有知耻后勇的勇猛心，又怎么能改过？怎么能慢慢彻底告别自己的过去？了凡先生根据自己的人生体验，总结了三点：

第一要发耻心。思古之圣贤，与我同为丈夫，彼何以百世可师，我何以一身瓦裂？耽染尘情，私行不义，谓人不知，傲然无愧，将日沦于禽兽而不自知矣。世之可羞可耻者，莫大乎此。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以其得之则圣贤，失之则禽兽耳。此改过之要机也。

生起“羞耻心”，是改过第一重要的事情。想想古代的圣贤，和我一样都是男子汉，人家为啥可以是百世师，而我却不行呢？根本就在于自己有过恶而不知，天天沉溺在世俗欲望之中，如同禽兽一般。这才是最大的羞耻啊！孟子说：“耻这一个字，对于一个人来说，关系实在是太重大了！”知道了羞耻，才能发心改过。

第二要发畏心。天地在上，鬼神难欺。吾虽过在隐微，而天地鬼神，实鉴临之。重则降之百殃，轻则损其现福。吾何可以不惧？

生起敬畏心，是改过第二点。天地鬼神，什么事情不知道呢？自己做了那么多不应该做的事情，怎么能不心生畏惧呢？

不惟是也，闲居之地，指视昭然。吾虽掩之甚密，文之甚巧，而肺肝早露，终难自欺，被人觑破，不值一文矣，乌得不懔懔？

不仅如此，即便是独居无人之处，也必须明白自欺欺人之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旦戳破，自己便颜面无存，一钱不值了。因此绝不能任性胡为。

不惟是也，一息尚存，弥天之恶，犹可悔改。古人有一生作恶，临死悔悟，发一善念，遂得善终者。谓一念猛厉，足以涤百年之恶也。譬如千年幽谷，一灯才照，则千年之暗俱除。故过不论久近，惟以改为贵。但尘世无常，肉身易殒，一息不属，欲改无由矣。明则千百年担负恶名，虽孝子慈孙，不能洗涤。幽则千百劫沉沦狱报，虽圣贤佛菩萨，不能援引。乌得不畏？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人只要一息尚存，即便是天大的恶劣，也还可以悔改。古人有许多这样的例子，比如“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周处。一念之善，如同一盏明灯，一下子可以照亮千年之暗。因此过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过不改。尤其生命短暂，岁月易逝，一旦一命呜呼，想改也改不了了。

到了这种地步，在明显可见的世间果报上，将须担受千百年的坏名声而遭人唾骂，虽然有孝子慈孙这些善良的后代，也洗刷不掉这种恶名；至于在看不见的阴间中，还要在千百劫的长时间里，沉沦到地狱里受到折磨，纵然是遇到了圣贤佛菩萨，也无法救助、接引。怎么能不敬畏呢？

第三须发勇心。人不改过，多是因循退缩。吾须奋然振作，不用迟疑，不烦等待。小者如芒刺在肉，速与抉剔，大者如毒蛇啮指，速与斩除，无丝毫凝滞。此风、雷之所以为“益”也。

发起“勇猛心”，是改过的第三个要素。改过不要等，不要犹豫，不要顾忌面子，怕人嘲笑，而是如“骨鲠在喉”“芒刺在肉”，像被毒蛇咬到手指一样，尽速将指头斩断，否则毒液蔓延到了全身，就会立即死亡。这也便是《易经》中，风雷之所以构成《益卦》的道理所在。

不能不说，如此三心，正是对治自家毛病，彻底改过自强的灵丹妙药。“自强不息成功业，福泽长存在德行。”没有这些自强不息积累德行的功夫，又如何成就功业？又如何福泽长存？因此了凡先生说：

具是三心，则有过斯改，如春冰遇日，何患不消乎？

具备了这三种心——耻心、畏心和勇心，一旦发现有过，就能够立即改正，如同春冰遇到了太阳，哪有不消融的？了凡先生还特意举了孔子的朋友、古之贤人蘧伯玉的例子：

昔蘧伯玉，当二十岁时，已觉前日之非，而尽改之矣。至二十一岁，乃知前之所改，未尽也。及二十二岁，回视二十一岁，犹在梦中。岁复一岁，递递改之，行年五十，而犹知四十九年之非。古人改过之学如此。

从前卫国的贤大夫蘧伯玉，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够时时反省自己，并完全改正。到了二十一岁，又知道以前的过失没有完全改掉；到了二十二岁，再回看二十一岁，又如同身处梦中一般，还会糊里糊涂地犯错。这样一年又一年地逐步改正，直到五十岁那年，还察知过去四十九年尚存的过失。古人对于改过的学问，就是这么认真、严格，决不放过自己！这种“自强不息”的精神，几人能够？

“吾辈身为凡流，过恶猥集，而回思往事，常若不见其有过者，心粗而眼翳也！”

心也粗，眼也瞎，勇气也付之阙如，谈何“自强不息”？

至诚通神之积善方

“世事千般皆是命，神通万类感其诚。”此一联，自含辩证法。前一句言“皆是命”，似乎完全是宿命论观点；后一句点出“感其诚”，才道了命理的根本，“至诚通神”。命理的准确，是因为命理全由天理而来；命理的通神，是因为至诚之性行，感通了神灵。历史上那些被誉为“神算”的命理师，其实也是“至诚通神”之大师也。彬宇先生一语道破天机——“命运看不到摸不着，是规律的总称，所以叫天命。命运如同天道一般，站在最高处俯瞰芸芸众生，不管是谁，做了善，或者做了恶，都自然地被如实记录下来，自然形成各种善报与恶报。这个总的好坏格局就叫命，这个施报的过程就叫运。命运就是规律自然形成，既超然独立于天下人之外，又牵连关乎于亿万人之身。所以命运以俯瞰人类而使得立场客观，于是命运也就必然成为客观的存在。所谓‘生死有命’与‘命自我立’，前者是讲命运的客观性，后者则是讲命运的主观性。这两者都正确。明白两者的道理，就能真正改变命运、主宰命运！”

而至诚通神的道路在哪里？感通神妙的路径在何方？了凡先生给出了“积善之方”，正是“大道正途”，亦是“终南捷径”也。了凡先生一口气列举了十个例子，并首先以圣人为证明。

《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昔颜氏将以女妻叔梁纥，而历叙其祖宗积德之长，逆知其子孙必有兴者。孔子称舜之大孝曰：“宗庙飨之，子孙保之。”皆至论也，试以往事征之。

从前颜姓人家要把女儿许配给叔梁纥之前，将孔家祖宗过去所积的德行，一件一件地记述出来，觉得这个家庭长久以来积有很深厚的阴德，因此预知子孙将来必定会有人出人头地。后来果然生下了有“万世师表”之称的孔子。孔子曾经称赞舜帝的大孝，说：“如此孝顺的人，后世必然会以宗庙之礼来祭祀他，子孙后代也能一直传承下去。” “宗庙飨之，子孙保之”这句话出自《中庸》：“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与《周易》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相呼应。

这些话都是到家的话，可以用无数的往事来验证。

杨少师荣，建宁人，世以济渡为生。久雨溪涨，横流冲毁民居，溺死者顺流而下。他舟皆捞取货物，独少师曾祖及祖惟救人，而货物一无所取，乡人嗤其愚。逮少师父生，家渐裕，有神人化为道者，语之曰：“汝祖、父有阴功，子孙当贵显，宜葬某地。”遂依其所指而窆之，即今白兔坟也。后生少师，弱冠登第，位至三公，加曾祖、祖、父如其官。子孙贵盛，至今尚多贤者。

少师杨荣，是福建建宁人。他的家族世代都以摆渡为生。有一次雨下了很久，溪水都暴涨了，水势横冲直撞，将民宅都冲毁了，被水淹死的人，尸体都顺着水势往下漂流。别的船家都争相捞取被冲散的货物，惟独杨少师的曾祖父及祖父，只是一味地抢救灾民，而对于水中的货物，一件也没有捞取。当时同乡的人都讥笑他们愚笨。

等到杨荣的父亲出生以后，家里的经济状况逐渐宽裕。有一位神人化身为道士模样，给少师的父亲指点了一处好坟墓。后来生下少师，二十岁就考中科第，而后官位累升到三公之一的少师，皇上还加封他的曾祖父、祖父与父亲，都和少师同样的官位。后代子孙也很兴旺，到现在还有许多贤能之士。

鄞人杨自惩，初为县吏，存心仁厚，守法公平。时县宰严肃，偶挞一囚，血流满前，而怒犹未息。杨跪而宽解之，宰曰：“怎奈此人越法悖理，不由人不怒！”自惩叩首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哀矜勿喜。’喜且不可，而况怒乎？”宰为之霁颜。家甚贫，馈遗一无所取。遇囚人乏粮，常多方以济之。一日，有新囚数人待哺，家又缺米。给囚则家人无食，自顾则囚人堪悯。与其妇商之，妇曰：“囚从何来？”曰：“自杭而来，沿路忍饥，菜色可掬。”因撤己之米，煮粥以食囚。后生二子，长曰守陈，次曰守阯，为南北吏部侍郎。长孙为刑部侍郎，次孙为四川廉宪。又俱为名臣。今楚亭德政，亦其裔也。

浙江鄞县的杨自惩，起初在县衙里当书办，心地非常仁慈厚道，奉公守法，处事公正。当时的县官很严厉，有一次庭审时鞭打一个犯人，打得血流满面，但怒气仍未平息。杨自惩就跪地替囚犯求情，请求从宽处理。县官说：“怎奈这个人违犯法律与道理，尚且不肯认错，叫人不得不生气。”

自惩向县官叩头说：“上面的为政者不能依照道理行事，人民失去了准则，情义乖离已经很久！如果审问出真正的案情，也应该要怜惜他因为无知而误犯法纪，不能因为破案而感到高兴。高兴尚且不应该，更何况是发怒呢？”县官听了这一席话，怒气也就平息了。

杨自惩的家境非常贫穷，却是一个廉洁自持的人，对于别人赠送的东西，一概都不接受。碰到囚犯缺少粮食，却常常想方设法济助。

有一天，有几个新来的囚犯没有饭吃，十分可怜，但是自惩家里的米却又不够用。如果把米都供应囚犯，家人就没有饭吃了。因此去和妻子商量，最终把自己家里仅存的一点点米煮成稀饭来供给囚犯。

杨自惩后来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名叫守陈，次子名叫守阯，做官做到了南京和北京的吏部侍郎。长孙是刑部侍郎，次孙是四川廉宪，两个人又都是名臣。

昔正统间，邓茂七倡乱于福建，士民从贼者甚众。朝廷起鄞县张都宪楷南征，以计擒贼。后委布政司谢都事，搜杀东路贼党。谢求贼中党附册籍，凡不附贼者，密授以白布小旗，约兵至日，插旗门首，戒军兵无妄杀，全活万人。后谢之子迁，中状元，为宰辅。孙丕，复中探花。

明英宗正统年间，土匪邓茂七在福建地区带头造反，当地的读书人和一般的百姓，跟随他一齐作乱的人非常多。朝廷起用曾任都御史的鄞县人张楷，南下福建剿除匪党。张楷运用计谋抓到了邓茂七，而后又派福建布政司的下属谢都事，带兵搜剿沿海一带反贼的同路人。

谢都事的心地非常仁慈，为了避免滥杀无辜，因此设法取得依附贼党的名册，凡是没有参加贼党的人，就暗中发给他们一面白布制作的小旗，约定在官兵到达的那一天，将这面旗子插在自家门口，并且禁止官兵乱杀人。因为这项措施而未被错杀的，有上万人之多。

后来他的儿子谢迁考中状元，官位累升到了宰相；孙子谢丕又考中探花。

莆田林氏，先世有老母好善，常作粉团施人，求取即与之，无倦色。一仙化为道人，每旦索食六七团，母日日与之，终三年如一日，乃知其诚也，因谓之曰：“吾食汝三年粉团，何以报汝？府后有一地，葬之，子孙官爵，至一升麻子之数。”其子依所点葬之。初世即有九人登第，累代簪缨甚盛，福建有“无林不开榜”之谣。

福建莆田有一户林姓人家，祖上有一位老太太很喜欢行善，常常做粉团布施给别人吃，只要有人向她索取，她就立刻赠与，一点都不厌烦。有一位仙人变化为道人，每天早晨都向这位老太太索取六七个粉团来吃，整整有三年的时间，老太太每天都如数供应。仙人由此知道老太太是诚心向善，便对她说：

“我吃了你三年的粉团，要用什么来作为报答呢？这样吧，你的房屋后面有一块地，若是埋葬在里面，将来子孙加官进爵的，会有一升麻子的数目。”葬下之后，林家的第一代就有九个人荣登科第；后来接连好几代，发达做官的人非常多。所以在福建流传一句话：“没有林家人考试，就开不了榜。”

冯琢庵太史之父，为邑庠生，隆冬早起赴学，路遇一人，倒卧雪中，扪之，半僵矣。遂解己绵裘衣之，且扶归救苏。梦神告之曰：“汝救人一命，出至诚心，吾遣韩琦为汝子。”及生琢庵，遂名琦。

冯琢庵太史的父亲，是县学里的公费生员。有一年冬天，刚好是最冷的那一天，他一大早去上学，路上遇到一个人，已经冻僵了，倒卧在雪地中。冯先生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袍为他穿上，并且扶回家中救醒了他。

有一天晚上，冯先生梦到天神来告诉他：“你救人一命，用心至诚，因此我要派韩琦来当你的儿子。”后来生下了琢庵，就为他取名“冯琦”。

以上仅举数例，不再一一列出。其中的根本，便是彬宇先生的诗句：“世事千般皆是命，神通万类感其诚。”事情做到了，功德积满了，自然会感而通神，命运亨通。现在的命是过去所感，未来的命是未来所感，这才是命的真谛啊。此间的道理，岂能不深知而细辨？了凡先生在这一篇章里说过一段话：

凡为善而人知之，则为阳善；为善而人不知，则为阴德。阴德，天报之；阳善，享世名。名，亦福也。名者，造物所忌。世之享盛名而实不副者，多有奇祸；人之无过咎而横被恶名者，子孙往往骤发。阴阳之际微矣哉！

凡是行善而要让别人知道，就是阳善；行善而不为他人所知，就是阴德。积了阴德，上天必定会赐福给他；至于阳善，则只能享受世间的名声。而名声是被上天所忌讳的！世间那些有大名声却名不副实的，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灾祸；而无缘无故被人冤枉的，子孙却常常会突然发达起来。由此来看，阴德与阳善之间的界线，实在是非常地微细，有毫厘万里之辨！

其实这个道理，也是“神通万类感其诚”的道理。只有真正的诚，而不是虚伪矫饰、沽名钓誉的诚，才能广积阴骘，上格苍穹。

了然造化之谦德效

“了然造化同斯理，人杰当无负此生。”了知造化也是同样的道理，便可以尽心去积功累德，努力做一个人中之杰，无负此生。要在世界上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可以不懂因缘不知天道吗？可以躺平摆烂无德无行吗？可以心无至诚，欺人瞒天吗？

在《了凡四训》的第四篇章中，袁了凡先生以“谦德之效”，让世人更加看清楚了“造化之理”。

《易》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是故，谦之一卦，六爻皆吉。《书》曰：“满招损，谦受益。”余屡同诸公应试，每见寒士将达，必有一段谦光可掬。

《易经》中的谦卦，六爻皆吉，深刻说明了“谦”之重要。《书》说：“盈满就会招致亏损，谦虚才会受到利益。”了凡先生屡次和许多人一齐去参加考试，每次都观察到那些家境清寒的读书人，将要考中、发达的时候，他们的脸上必定都会一片谦和安详，光采可掬，让人备受感染。

再看了凡先生所列举的一个实例：

江阴张畏岩，积学工文，有声艺林。甲午，南京乡试，寓一寺中，揭晓无名，大骂试官，以为眯目。时有一道者，在旁微笑，张遽移怒道者。道者曰：“相公文必不佳。”张益怒曰：“汝不见我文，焉知不佳？”道者曰：“闻作文，贵心气和平，今听公骂詈，不平甚矣，文安得工？”张不觉屈服，因就而请教焉。道者曰：“中全要命，命不该中，文虽工，无益也，须自己做个转变。”张曰：“既是命，如何转变？”道者曰：“造命者天，立命者我，力行善事，广积阴德，何福不可求哉？”张曰：“我贫士，何能为？”道者曰：“善事阴功，皆由心造，常存此心，功德无量。且如谦虚一节，并不费钱，你如何不自反，而骂试官乎？”张由此折节自持，善日加修，德日加厚。丁酉，梦至一高房，得试录一册，中多缺行。问旁人，曰：“此今科试录。”问：“何多缺名？”曰：“科第阴间三年一考较，须积德无咎者，方有名。如前所缺，皆系旧该中式，因新有薄行而去之者也。”后指一行云：“汝三年来，持身颇慎，或当补此，幸自爱。”是科果中一百五名。

江阴有一个读书人，名叫张畏岩，学问很好又擅长写作，很有名气。甲午年参加南京乡试，借住在一个寺院内，开榜时榜单上没有他的名字，心中非常不平，竟然大骂主考官。

当时有一位修道人，在他的旁边微微地笑了一笑，张畏岩便迁怒于道人。道人说：“这位相公，您的文章一定是写得不好。”张畏岩听了更加生气：“你没有看过我的文章，怎么知道不好呢？”道人回答：

“写文章重在心平气和，现在您这样怒骂，心里不平到了极点，又怎么能写出好文章呢？”

张畏岩被敲醒了，回过头来向道人请教。道人告诉他：“要考取功名，完全须靠命运。命里不该中试，文章纵然写得精巧，也是没有用的。自己必须在性情上先做个转变。”

张畏岩请问：“既然是命中注定，要怎么改变呢？”道人回答：“造命的大权虽然操在上天手中，但立命却是自己所能掌握的。只要能够努力行善、广积阴德，那么有什么福报不能求得到呢？”

张又问他：“我是一个贫穷的读书人，能够做什么善事呢？”道人说：“做善事、积阴德，都是从心地上造作出来的，若能常常存着这份善心，功德就无量无边。况且像谦虚这种美德，并不必花费钱财，你怎么不自我反省一番，却偏偏要责骂主考官呢？”

张畏岩自此醒悟，彻底改变了以往骄慢的个性，随时随地约束自己，并且每天都努力积德行善。到了丁酉年，有一次梦到自己走进一栋高楼里，看见一本考试的录取名册，但是里面却缺少很多行。他好奇地请问旁边的人。旁人回答说：“这是今年的录取名册。”

张又问：“为什么缺少那么多名字呢？”旁人又回答：“在阴间里面，对于参加科第考试的人，每隔三年就要考察一次，必须是积有功德，而且没有过失的人，才能够榜上留名。像这份名册前面所缺少的，都是本来应该可以考取，因为最近做了不厚道的行为，才被剔除的。”

后来又指着其中的一行说：“你最近三年来律己相当地谨慎，或许可以补上这个空缺，希望你能够自爱。”这一年，张畏岩果然考中了第一百〇五名。

了凡先生对此总结说：

由此观之，举头三尺，决有神明。趋吉避凶，断然由我。须使我存心制行，毫不得罪于天地鬼神，而虚心屈己，使天地鬼神，时时怜我，方有受福之基。彼气盈者，必非远器，纵发亦无受用。稍有识见之士，必不忍自狭其量，而自拒其福也。况谦则受教有地，而取善无穷，尤修业者所必不可少者也。

举头三尺有神明。吉凶祸福，完全操之在我。必须使自己存心保良善，时时检点，一点不可得罪于天地鬼神，而且虚心谦下，肯于迁就他人，使天地鬼神时时怜惜自己，才会建立起纳受福报的根基。而那些骄傲自满的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大成就。稍有点见识，也不会那么干，自己将自己的福气拒之门外。

古语云：“有志于功名者，必得功名；有志于富贵者，必得富贵。”人之有志，如树之有根，立定此志，须念念谦虚，尘尘方便，自然感动天地，而造福由我。

古语说：“心里只要有求取功名的志向，就必定能够获得功名；有求得富贵的志向，就必定可以得到富贵。”一个人有了志向，就像是树木有了根，自然能够成长、结果。但立定了志向，还必须念念谦虚，尘尘方便，如此才能够感动天地，而福报操之于我。

无负此生的人杰，必然怀抱凌云之志，必然了达造化之理，必然以一颗至诚之心，自强不息，创造因缘，如彬宇先生诗言，如了凡先生行迹。牢牢扼住命运的咽喉，做自家命运的舵手，信命知命，立命改命，为天地人类，世界大同，奉献独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则福报何其大也！

张红星教授注：

因缘： 机会；缘分。 《史记‧田叔列传》： “（任安）少孤贫困，为人将车之长安，留，求事为小吏，未有因缘也。”唐·韩愈《答李秀才书》：“时吾子在吴 中，其后愈出在外，无因缘相见。”

天道： 指自然界变化规律。《易‧谦》：“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书‧汤诰》：“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 。”《庄子‧庚桑楚》：“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

分明： 明确；清楚。《韩非子‧守道》：“法分明则贤不得夺不肖，强不得侵弱，众不得暴寡。”汉·董仲舒《春秋繁露‧保位权》：“黑白分明，然后民知所去就，民知所去就，然后可以致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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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说中国——中国精神之礼仪叁百图》为廖彬宇先生古体诗集，《礼记》云“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彬宇先生汇集历年吟咏往圣先贤及其事迹的古体诗365首，透过圣贤事迹来讲述中国故事，弘扬中国精神，发扬礼乐文明。该文献简单易记，大雅斯文，使圣贤精神能够让人口耳相传，深入人心。是坚定文化自信，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心血之作。既是歌颂古今贤哲，致敬圣贤，也是献礼新时代，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