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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闱：宋代妇女的婚姻和生活》是一部考察宋代妇女生活的里程碑式的著作。作者伊沛霞通过女性和婚姻的视角重新审视了宋朝三百年的历史，将宋代女性的生活图景栩栩如生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内外之别，祭祀庆典，安排婚嫁，侍奉公婆，养育后代，内闱争宠，守节再嫁……读者不仅能够从多角度、多层面了解宋代女性群像，还能在历史转折时期的社会变迁中把握她们的选择和才智。
■ 王弢
还记得小时候，教语文的父亲常常和我说，要多读读苏东坡的诗文，那其中包含着自然通透的历史空间，有趣得很！
当读到“月转乌啼，画堂宫徵生离恨。美人愁闷。不管罗衣褪。清泪斑斑，挥断柔肠寸。嗔人问。背灯偷揾。拭尽残妆粉。”时，我突然发现不一样的宫体诗了。我们不妨简单看看这阕词，词的上片写了歌女在夜深人静的凄凉生活，下片则着重写歌女的泪，东坡先生通过一些细节的描述，凸显出一个“泪美人”歌女内心的痛苦，同情之心跃然纸上。东坡先生写歌女不同于其他词家，重在写“神”和内心的“凉”，具有超脱尘俗、高洁晶莹的美感，是寻常的“宫体词”不能比的。
我不由得想起曾经读过的伊沛霞的书来了。
《内闱：宋代妇女的婚姻和生活》是美国汉学家伊沛霞的代表作，其20年前就被翻译成中文，在妇女史和宋史研究中都占有较高的地位。该书从宋代的社会、文化、政治和经济结构等四个方面发生的空前变化点明了宋代的“中国历史节点”地位，继而考察在此背景下妇女的生活与婚姻的特殊性。在传统的妇女史研究当中，学者们多侧重于挖掘中国古代妇女的悲惨遭遇，研究悲惨遭遇后的原因，表达对这类人群的深切同情。伊先生则侧重于通过实证研究来揭示宋代妇女的努力。她们一方面要直面父权制的“对抗与斗争”，另一方面还要凭借自身智慧来谋求“最大限度上”的良好生存环境。这就是“宋代”作为“前所未有的变化的时代”所呈现的妇女史的全景扫描。
伊沛霞还重点阐述了婚姻生活中涉及的许多利害关系，如妇女财产权、理想妻子被建构的深层含义、夫妻关系的动势与定义。不仅如此，她还考虑了婚姻生活中的变数，罗列了女性与他人关系的多种可能，如寡妇、再婚女性、妾等，通过各种史料探究了其背后暗藏的问题，如寡妇与父系世系和父权制之间的联动关系、从妾的角度看待女人命运与财产之间的联系等。书中还特别论述了宋代在父系继承的大框架下没有男性继承人的家庭解决问题时最常采用的两种办法，即过继与入赘，表明女人不论是在哪种模式下都是家庭延续的载体。伊沛霞的研究揭示了妇女生活的复杂语境——妇女把婚姻当作包含不同意象、观点、态度和实践的文化框架，从而塑造了自己的生活。她还指出，女人不仅仅是单方面的男人行动的对象，而且还是创造、解释、操纵并讨论她们生存状况的行动者。本书的另外一个贡献是指出了尚未被回答的问题，如女人在话语权和价值观的改变中起的作用等。这些都是在阅读中要反复比对和深入思考的。
我们不由得回顾一下，作为宋代文人代表的苏东坡，对于女性的弱势地位不仅有诗词上的同情，也有具体政治措施上的行动。他希望国家能给予弱势女性一定的照顾:“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苟非户将绝而未亡，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因此需要对孤寡女性进行救助。苏轼甚至认为女性为了生存可以再嫁，而不必循礼法：“近世始立女居父母丧及夫丧而贫乏不能自存，并听百日外嫁娶之法。既已害礼伤教矣，然犹或可以从权而冒行者，以女弱不能自立，恐有流落不虞之患也。”东坡先生对于女性的现实状况描述得更为彻底，把她们当成真正的有内涵的人看待，毫无贬斥的意蕴。苏东坡将这些底层女性的情感视为自己感情的一部分，对于底层女性充满了同情之心。从这个意义上，女性似乎可以把苏东坡的关怀作为来自“内闱”之外的难得的慰藉。
通过阅读本书，我们可以发现宋代妇女在变化中自我行动的可能，她们不仅要在经济、社会制度等“所面临的局面”上做出变化，也要在“受理学影响越来越多的家庭、婚姻伦理和社会性别概念内涵变化”中做出调整，还要在“自唐代至两宋的婚姻实践的变化”下做出改变——她们能在有限的空间和社会里找到自己的价值，她们的行动是“许许多多晓得、积累起来才形成效果的”。我们还可以发现，结合语言、法律、儒家伦理与礼仪模式、文学意象等，多方面分析婚姻关系缔结前各方人士的看法以及结婚仪式中各参与者的心理和结婚仪式的内在含义，可以使我们更了解宋人对婚姻意义的认知。
总之，通过阅读《内闱》一书，读者一方面可以获得妇女史的新视角、新史料和新体验，从妇女的主观能动性切入，多方面发现宋代妇女在父权制社会下的才能与智慧；另一方面，本书通过关注宏观古代历史叙述下“隐藏”的女性人群，展现出宏大历史下鲜活的个人的努力，为读者提供了深入思考的背景和人生反思的机会。
我推荐所有的人，特别是男性读读此书。
（作者为北京市委农工委党校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数字中国研究院特约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