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特立是毛泽东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就读时的老师。自1913年二人成为师生，在独特的中国近现代历史进程中，他们建立了难得一见的师生情谊，具有独特永恒的历史意义和时代价值。他们因为同样忧国忧民的主动担当，坚定一致的立场信仰，各自高尚的人格人品，在或公或私的交往中，建立了难能可贵的师生情谊：互敬互佩、互让互爱、互知互赏、心照神交，堪称佳话。

1913年春，毛泽东考入五年制的湖南省立第四师范学校预科。次年，因该校合并于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他也随之先后成为此校预科班、本科班学生，时年21岁。当时，享誉湖南教育界的徐特立，受聘为该校教员，教授教育学、各科教授法和修身等课程，时年37岁。两人的师生情谊自此开启。

互敬互佩

毛泽东十分钦佩老师徐特立。1937年在延安各界庆祝徐特立六十寿辰大会上，毛泽东讲了话，说：“我在湖南第一师范求学时，最敬佩两位老师，一位是杨怀中先生，一位是徐老。”大会前，毛泽东还专门给老师写了封贺信，首句开宗明义道：“徐老同志：你是我二十年前的先生，你现在仍然是我的先生，你将来必定还是我的先生。”接着从诸多方面阐明缘何特别尊敬与佩服这位先生：徐老选择在革命低潮时毅然坚定地加入共产党，从此以后，“在长期的艰苦斗争中，你比许多青年壮年党员还要积极，还要不怕困难，还要虚心学习新的东西”“你是懂得很多而时刻以为不足”“你是心里想的，就是口里说的与手里做的”“你是任何时候都是同群众在一块的”“你是处处表现自己就是服从党的与革命的纪律之模范”“你是革命第一，工作第一，他人第一”“你总是拣难事做，从来也不躲避责任”“所有的这些方面我都是佩服你的，愿意继续地学习你的，也愿意全党同志学习你”。

对此，老师徐特立从不沾沾自喜，更不得意忘形。曾在边区教育厅徐特立领导下工作过的董纯才回忆，谈及此至高无上的荣耀，徐特立老恳切地对他说：“从前我在湖南第一师范教过书，当过毛主席的先生，那是真的；那只是一日之师，而毛主席是我的终身之师——是他带我这个老朽走上了革命道路。泽东同志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是很多的……”谦虚求实之态令人感佩。

而且这种恳切求实的表态并非一时的场面话，而是基于老师对学生特点的深刻认识和充分肯定，是真诚表达的真实敬佩。1940年，徐特立在《毛主席的实际精神》文章里详细列举诸多毛泽东的工作事例，并最后总结说：“毛主席的工作作风确是列宁的作风。”1950年，他针对当时第一师范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提出希望一师培养“实事求是，不自以为是”的校风，并在给一师校长周士钊的信中将这一校风与毛泽东的作风联系起来，写道：“新民学会的领袖人物，是今天中华人民共和国创造的领导人物——毛泽东，他在学生时代之学习目的是改造中国，此外无他目的。结果他的学习胜利了，成为一个彻底了解中国历史任务的中国通。毛泽东同志的作风是老老实实的作风，是彻底的马克思主义。特立希望第一师范以毛主席的作风——实事求是，不自以为是作为校风。”

互让互爱

毛泽东常常于细微处关爱自己的老师。长征途中，为了中央领导顺利过草地，前方部队送了一头牦牛。毛泽东顾不上自己，吩咐送去休养连。贺子珍当时和徐特立、董必武、谢觉哉等几位老同志都在休养连，分配时，负责人给贺子珍的比给几位老同志的稍多了点。毛泽东知道后很生气，把刘英找去，问：“这是怎么回事？贺子珍的怎么可以比徐老他们多呢？”刘英说：“这事不是我管的，是邹队长分的。”他立即说：“你替我找他，我可不能特殊！一定要给这几位老同志补上！”

而徐特立虽然身为革命元老，又是领袖高度称颂的老师，却从不自傲，反而时时处处从学生的角度考虑问题。徐老儿媳（也是其秘书）徐乾曾追忆道：

1947年春，胡宗南进攻延安。我们在撤离的前几天，毛泽东同志来到杨家岭徐老住的窑洞，叫徐老早一步走，问徐老需要什么东西？我想着为照顾老人在路上喝点热水，就脱口而出向他要一个热水瓶。毛泽东同志笑着点点头。他走后，徐老很生气，批评我说：“毛主席很辛苦，又在斗争最前线，更加需要，我要什么东西？”我在老人身边挨批评，这是头一次，而且那么严厉，我既后悔又感到有点委屈。不一会儿，毛泽东同志亲自捧着一个热水瓶来了。我说：“我不要这个热水瓶了，我不懂事，老人家批评我了。”我毫无拘束地向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毛泽东同志一听，笑了，说：“你对嘛，应该很好地照顾老人。”毛泽东同志怕徐老不接受，又进窑洞对徐老说：“你批评她，我还要表扬表扬她哩。”毛泽东同志这样爱护徐老，我不禁流下热泪。他还特别嘱咐徐老：“年纪大了，沿途要骑牲口，少走点路。”因为毛泽东同志知道在长征时，徐老总是把马让给体弱多病的同志骑，自己走路，所以嘱咐了又嘱咐。这是领袖对老干部的感情，是同志对同志的感情，是革命师生之间的感情啊！

互知互赏

徐特立与毛泽东的师生情谊历经半个多世纪，历久弥坚，离不开二人共同的坚定信仰和高尚务实的品格，因此，他们的师生关系远超一般，互相砥砺，达到了互知互赏的高度，在革命道路中，他们始终是携手前行的同志。

徐特立时常表达他对领袖的赞叹，总是向身边人说：“像我和谢老这样的人，早年都是爱国主义者，到后来才成为共产主义者，我们经过了长期的艰难困苦的探索，才真正找到了一条革命的道路。而你们用不着什么摸索，就有党和毛主席领导你们革命。”当谈及革命挫折中毛泽东的经历时，更体现了其作为老师、同志、知音的真情共鸣。1947年春天的一个上午，徐特立带着徐乾从杨家岭出发到枣园去看望毛泽东。徐特立边走边和她讲毛泽东同王明路线斗争的情况。讲到王明路线给革命带来巨大损失时，徐特立说：“毛主席为革命善于诱导，在实践中善于等待，不怕打击和短期停止工作。由于毛主席正确路线在伟大的革命实践中为广大干部群众所认识和拥护，遵义会议选举毛主席为党的领袖，从此革命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讲到这里，老人又爽朗地笑了，还要徐乾背诵毛主席的诗句：“红军不怕远征难……”

毛泽东对徐特立的尊敬，也绝不仅仅是因为徐特立曾经是他的老师，只是顾及中华民族的尊师传统而已，而是基于真正了解老师的学识、为人所产生的深深的认同。毛泽东对作为教育家的徐特立十分认可，在中央苏区和陕甘宁边区，委以教育工作的重任。1977年，时任武汉部队总医院副政委张苏追忆，1937年在延安，毛泽东亲自教他们这批“红小鬼”学文化时的一个场景：毛泽东给我解下背包，亲切地问我们：你们来干什么？我们齐声说：“我们是来参加新文字学习班的。”毛泽东一听，高兴地说：好哇！我给你们请了一位好老师。边说边指着身边那位留胡子的老首长，告诉我们：这就是徐特立同志，他是我的好老师，也是你们的好老师，你们要好好地向他学习。

心照神交

徐特立与毛泽东独特的师生情谊，还体现在逆境时的心心相通，以及具体工作中的默契神交。

徐特立深刻了解毛泽东的困境，赣南会议后，徐特立赠与正遭受排挤打击的毛泽东一本《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及时予以提点帮助。当时，徐特立对毛泽东说：“润之，有时间多看几本书吧！”毛泽东接过书后连读两遍，爱不释手。有一天，找到徐特立说：“徐老，这本书写得太好了！列宁批评的‘左派’共产主义者，我们这里也有。他们都一样，喜欢唱高调，表面上格外革命，实际上对怎么想出办法，渡过困难，发展革命，毫无办法。”这个时期的阅读对于毛泽东沉下心来，精读马列理论，并与中国实际相结合，以说服党内同志，纠正路线错误，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而这种默契从学生对老师的角度来看，则体现在毛泽东对徐特立比较独特的工作思路和方式的充分支持。1935年冬，徐特立来到瓦窑堡，经过调查发现侯锡康在国民党时期也没什么恶迹，便再次邀请他当教师。有人对此事有不同意见，毛泽东赞成徐特立的做法，他耐心地对大家解释说：“把侯老先生争取过来，这是我们党内在子长县教育界的一个胜利；如果国民党把侯老先生争取到他们那边去，就增加了敌人的力量，而我们把侯先生争取过来，就增加了革命力量，减少了敌人的力量，对人民是十分有利的嘛！希望在陕北多做这样的争取工作，争取更多的知识分子参加革命工作，为人民的事业服务。”

他们的心照神交，还有另一件轶事佐证。1950年4月，毛泽东热情地邀请刘策成来家“叙旧”。毛泽东迎上去打开车门，将自己老师扶下车，说：“策成先生，欢迎欢迎，23年一别，整整28年了！”刘策成感慨万千，对徐特立、王季范二人说：“你们两位有眼力，同润之一起闹革命，成了万世师表；我在国民党中混，混成一个旧官吏……”毛泽东听了，马上插话：“不，不，策成先生，你不仅对我个人有救命之恩，更是有功于国于民。您是真正当代庄子，应是新的‘万世师表’。”徐特立也说：“刘策成那副对联是万世师表之作。”毛泽东接着说：“这真是大史家的大手笔，是‘去其害马者’的照妖镜，不仅给蒋总统作了盖棺论定，还深刻概括了一切压迫人民，屠杀人民的统治者的反动本质，既敲响了蒋介石的丧钟，也给我们共产党敲起警钟。所以，恩来一定要请策成先生来中央文史馆，要借你的火眼金睛，请您帮助共产党，照照其中有没有张介石、李介石，如果发现了，请您也给来个盖棺论定。”“不敢，不敢。”刘策成忙摆手说，“共产党光荣、伟大、正确，领导全国人民推翻三座大山，怎么会出现张介石、李介石？”毛泽东深有感慨，说：“人啊，随着社会及地位的变化，是会变的。《庄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又曰‘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共产党也是人，也在变化，有人变得越来越坚定，也会有人可能变成张介石、李介石！”“那不是要我充当钟馗？”“过去的钟馗是传说，是老百姓无奈的愿望。”毛泽东说，“您敢于炮轰袁世凯、赵恒惕、蒋介石，才是真正人民心目中的打鬼英雄。”徐特立和刘策成同为毛泽东的老师，他联系毛泽东的谈话，心领神会应时地提到并简短精到地点评刘策成的名联，体现了他和学生毛泽东的契合。

徐特立与毛泽东以师生身份相遇后，因为共同的人生选择，在后继的岁月中，将师生情谊不断充实、升华，塑造了震古烁今的师生关系典范，令人景仰，值得传承。

（作者：熊 慧；单位：湘潭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本文系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近代长沙以‘立德树人’核心的育人模式与湖南人才群体涌现研究”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