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是中国文人的天花板，多才多艺，诸艺兼善，而且登峰造极，每一项都玩出了高难度。但他一生蹭蹬，仕途坎坷，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一级倒霉蛋。有一句俏皮话概括了他的一生不利：苏东坡不是被贬谪，就是走在被贬谪的路上。味之再三，令人唏嘘。若不是开国皇帝赵匡胤颁下圣旨，“不得杀读书人”，像苏东坡这样不合时宜，如果落到了嗜杀成性的朱元璋手里，早就身首异处，不知死了多少回。

苏东坡几番落难，看破红尘，参透生死，反而打通了儒释道三界，成为中国历史上罕有的一代通儒。一管生花妙笔，挥洒出无数锦绣篇章，令后人吟诵不绝，叹为观止。读其诗文，想见其为人，至今犹津津齿颊间。但也有一些篇什，似乎逆情悖理。比如那首《洗儿诗》：

人皆养子望聪明，

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

无灾无难到公卿。

明白如话，通俗易懂。结合苏东坡的坎坷人生经历，读者很容易理解作者这种痛定思痛的内心情感。尤其是在经历了官场挫折、吃亏栽跟头之后的宦海余生者，更能够由此及彼地引发联想，把苏东坡这种感慨作为人生圭臬。

但细推物理，逐句推敲，其实大谬不然。无论是官场失意的牢骚语，还是发自内心的真情话，从字面上看，似乎都在说明：苏东坡虽然一生不得志，教训深刻，但依然对富贵功名念念不忘，并未死心。

前两句，用人我对比的手法，强化表现力。从“人皆养子”起笔，单刀直入，道出自己的亲身感受，“我为聪明误一生”。聪明误我，不是一次，不是几年，而是一生！一世聪明，却为聪明断送。在“人望聪明”和“聪明误我”的直接对比中，强化了作者的弦外之音：聪明不可取，聪明害人多！直述本题，寄慨苍凉，语调沮丧，说不尽人生况味、宦海凄凉。

第三句“惟愿孩儿愚且鲁”，承上而来，衔接自然，顺势转入自己对生儿育女的主观态度。既然聪明不可取，既然老子此生吃尽了聪明的苦头，那么前车之鉴当记取，不让儿子蹈覆辙。“生子愚鲁”，便成了父辈的心愿，成了避祸的选择。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是何等的大事？一代文豪却希望自己生个“愚且鲁”的儿子，既愚笨又木讷。这样一种生育观，完全背离了优生优育的人伦，对家庭和社会极不负责。苏东坡居然要生个傻冒儿子，是一时愤激，还是真实愿望？

比起第三句，第四句更加匪夷所思。不仅决心要生个傻帽儿子，而且还指望傻帽儿子能“无灾无难到公卿”，这岂非天方夜谭？荒诞不经！不管是气恼，还是真心，说自己愿意生个傻帽儿子，即便有违常理，终是为父意愿；希望儿子汲取自己的教训，无风无浪，平平安安、无灾无难的想法，也属于父辈的合理期待。

但为什么、凭什么还梦着“到公卿”呢？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达到三公九卿的高度，苏东坡便寄希望儿子超越自己，光大门楣？既要无灾无难，还要位及公卿，而且是让这个“愚且鲁”的儿子去实现，苏东坡是在做清秋大梦吧？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聪明如苏东坡，怎么可能昏头昏脑到这种程度，希望自己的傻帽儿子平步青云，位及人臣？但他经历了宦海沉浮，见惯了尸位素餐，知道庙堂之上有不少沐猴而冠，四平八稳却步步高升，左右逢源而位及极品……他的身旁，他的同僚，其中就有这样的人，靠着打哈哈爵禄高登。说什么读书万卷，夸什么智慧超群，胸无点墨依旧能平步青云。

这正是苏东坡的内心不平事，他的潜台词是：别人这样的智商都能混迹官场风生水起，我生个傻帽儿子有什么不可以？

苏东坡内心有太多的憋屈，人生种种坎坷刻骨铭心，难以言表，就用这种曲笔表达出来，吐一口胸中的闷气，过过嘴瘾。未必是要天下人“唯愚是举”，用一些呆头呆脑的傻帽辅佐朝政。

焦作日报全媒体记者 阿丙 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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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源：焦作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