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梦《意象水墨1》
纸本设色 48×58cm 2017
在索卡艺术北京空间见到艺术家赵梦时，他用一个词概括了本次个展的隐藏线索——稻草。以稻草代替传统陶瓷制作中的草木灰，这是赵梦在进行大量材料学实验后，在他的创作实践中特有的材料。这根稻草不仅是他探讨当代陶瓷艺术新路的工具，也是打破传统陶瓷创作的方法之一。
01
一个人的当代陶瓷实验
2024年1月6日，赵梦个展“大器免成”在索卡艺术北京空间开幕。这是艺术家近20年来多次在美国哈佛大学举办个展后，首次将个展带入北京。20余件作品共同呈现了赵梦丰富且多元的创作面貌，陶瓷雕塑、纸本水墨、数码打印等媒介中，最为特别的是作品中神秘又迷人的水墨氤氲。
赵梦个展“大器免成”展览现场
2024.1.6-2.24 索卡艺术北京空间
赵梦在展厅讲解作品
水墨与陶瓷的“碰撞”自古有之，赵梦的当代“碰撞”不再将水墨作为绘画的材料，而是烧瓷配方中的一部分。云山绵邈，蜿蜒起伏，融万千变化的抽象姿态；于重峦叠嶂、烟波浩渺之间，沁染松烟水墨之香。赵梦陶瓷中的墨色，仿佛流动的山水，安静观看之时，似乎还有墨香“溢出”，这种奇妙的氛围在展厅内形成新的山水景观与人文气息。
对于这样一个奇妙的景象，赵梦从不掩饰其独家秘籍——稻草、宣纸、自制油烟墨。作为以工艺为首要前提的陶瓷艺术，数千年来无数匠人不断突破技术壁垒，解决技术问题也是赵梦在当代陶瓷艺术革新中，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赵梦个展“大器免成”展览现场
2024.1.6-2.24 索卡艺术北京空间
赵梦《非石4》
陶瓷 18×12×10cm；底座20×12×3cm 2023
对陶瓷艺术而言，火候极为重要，每一个科学严谨的烧制步骤，都是提纯、简化的漫长过程，也是火与土结合，过火而重生的新生。这一过程是艰巨且孤独的，在美国哈佛大学实验室经历无数次失败后，赵梦大胆改变制瓷材料的化学属性，终于改变了传统认知，让陶瓷雕塑呈现出万千气象。
赵梦设计了一条科学燃烧路线，宣纸、稻草、自制油烟墨，以科学家的方式完成配比，严格控制烧制的温度、顺序及时间。传统草木灰烧制后会使瓷质细腻有光泽，稻草烧制后其纤维可以增强陶瓷的强度，通过化学属性的转化进而达到物理属性的改变，这是经过缜密计算和测试后赵梦找到的独家配方。
赵梦《雕塑3》
陶瓷 38×34×23cm；底座8cm 2022
稻草，这是赵梦水墨和陶瓷相关联的重要暗线。稻草也是制作宣纸的一个主要原材料，他将稻草连同宣纸打成浆，作为一种媒介融入传统陶瓷泥土材料里，在高温烧制下，便会形成纤维化的细小纹路。赵梦的陶瓷雕塑以去人为化痕迹和粗放的自然肌理形态，脱离脆弱的陶瓷精致化，创作中的感性被凝固成苍茂拙朴且厚重的生命感，形成了极高的辨识度，强化了个人风格的精神内核。
02
视觉上的“帽子戏法”
本次个展题目“大器免成”出自帛书本《老子》，指有才华的人会慢慢成为大器。赵梦的创作始终保持缓慢、专注的态度，能够花费20年的时间韬光养晦，这在任何时代都不是轻易能够达成的事情。
回忆在浙江美术学院求学后的十年时间，赵梦说他主要是读书，这也是打通他哲学观和世界观的关键时期——试图用陶瓷书写中国哲学思想的“天人合一”的宇宙观。
赵梦个展“大器免成”展览现场
2024.1.6-2.24 索卡艺术北京空间
赵梦《陶瓷水墨装置1》
陶瓷、纸本设色 90×120cm 2023
赵梦《陶瓷水墨装置7》
陶瓷、纸本设色 50×50cm 2023
另一个关键时期是在美国的十年。他常说自己“胆子大”，几乎不会说英语便只身到了美国。获得意大利法恩扎陶艺艺术大奖赛金奖，得以进入哈佛大学做研究和教学，为赵梦专心实验陶瓷材料打开一扇大门。
赵梦的“胆子大”，实际上正是艺术家特有的问题意识。选择到美国，因为想解决为什么美国可以做出这样的陶瓷的疑问；选择在哈佛进行材料学实验，既是基于实验室的设备和条件，同时也是对于陶瓷工艺可能性的好奇。
2005年至2011年在哈佛大学国际陶艺中心工作期间，赵梦进行了大量的材料实验，宣纸、稻草、自制油烟墨这一配方正是在实验中得到的。以科学的方式打破传统的束缚，获得革新当代陶瓷艺术的自由。
赵梦《陶瓷水墨装置6》
陶瓷、纸本设色 60×84cm 2023
赵梦《祥云图6》
陶瓷、宣纸、墨、亚克力 100×100cm 2018
在美国，赵梦除了找到当代陶瓷艺术的工艺密码，也找到了最恰当的创作母题。在波士顿艺术博物馆中巨大的太湖石面前，前十年的思想积淀与后十年的技术突破在那一刻融会贯通。早期一直在作品中出现的“水”的意象，转变为更具有中国文人气息以及东方美学的“文人石”，摆脱器型与思维的限制，赵梦的艺术实践正式开始了。
找到母题后，赵梦同时迎来艺术观念的确立。太湖石作为中国文人审美的最高趣味，却隐藏着人工雕琢的假象，这一点正是他感兴趣的。恰如彼时带着问题到美国，并最终找到当代陶瓷艺术的新方法，对于假象的思考成为他反思中国文脉发展的路径之一。
“非石”系列陶瓷雕塑有意去除传统太湖石形制，重构当代文人的山水世界；“意象水墨”系列用中国传统水墨材料，却用西方素描的方式绘制石头，上演视觉上的“帽子戏法”；“祥云”系列装置，以碎片化的、不规则的块状文人石，组合融汇在水墨绘画苍茫浩渺的宇宙中。
赵梦个展“大器免成”展览现场
2024.1.6-2.24 索卡艺术北京空间
赵梦《非石A》
陶瓷 28×19×50cm 2022
展览中一件青色的水墨太湖石，更为直观地呈现了艺术家的艺术观念。西方油画中是没有青色的，赵梦特地采用中国画中的青色，用素描的方式绘画，造型和色彩融汇产生的假象恰是东西方文化碰撞的产物。
从稻草到陶瓷，再将烧制陶瓷时窑内留下的墨油制成油烟墨，最终再回归到作品中，由此完成了质能循环。无论是雕塑、水墨还是装置，赵梦在意的并不是媒介和形式，基于创作观念以及革新当代陶瓷艺术的理想，所有创作都是文人石的延伸和再生，用当代的方法论呈现当代陶瓷艺术的新生。
03
当代陶瓷最需要的方法论
20年中国和美国工作、生活的经历，让赵梦深刻认识到，中国艺术家应该利用当代哲学构建不同于西方现代艺术的语言，想要获得真正的艺术，必须扫除对传统审美的伪自然定式认知。
赵梦个展“大器免成”展览现场
2024.1.6-2.24 索卡艺术北京空间
赵梦《意象水墨2》
纸本水墨 150×76cm 2017
这样的问题曾经在民国时期引发广泛讨论。1919年最早的学术组织之一湖社画会，一度试图以太湖石为切入点，由此进行中国近代美术的变革实践。百年之后，这样的探索仍在继续。将中国传统题材作为抓手，这是一代代中国艺术家探讨当下艺术的必经之路。在无数前辈的经验之下，赵梦一直在思考，传统文化当下变革的契机在哪里？
在不断的思考与实践中，赵梦有自己的方法。只有打破地域性，实现技术互通才是中国传统陶瓷艺术的新未来。在美国切身感受到的东西方文化差异，让赵梦勘破中国传统程式化认知的弊端，后辈学到的往往不是本源，程式化或许是以假象深化解构文人石的渊源。
赵梦《祥云图5》
陶瓷、宣纸、墨、亚克力 100×100cm 2018
以当代人文精神思想的表现为基底，用“假象”的当代艺术观念，以艺术最高级的“创作性视觉”，解构传统文人石的“审美视觉”，从而引发当下文脉断裂、传统文化止步的反思。这对赵梦来说只是一个起点，文人石的长久意义在哪里？石头终究是石头，有价值的是其承载的文化品格。恰如技术和形式并不是当代陶瓷艺术的“稻草”，其核心是理念和方法。
赵梦在当代陶瓷艺术领域所做出的贡献，除了作品带来极大的视觉享受，同时带来更深层次的文化反思。更为重要的是，他提供了一种中国传统工艺与西方材料学相结合的创作思路，回到创作的本体语言，打破思维惯性，这恰是中国当代陶瓷艺术最需要的方法论。
文字｜顾博、李蕊
图片｜索卡艺术、赵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