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春雨
三皇时代的革命性进步,使早期民族的深度融合与激烈碰撞势不可免,也为五帝时代的到来奠定基础。考古证实,龙山时代经济持续发展,人口大幅增长,城市高度繁荣。当石器制作走向巅峰,磨砺出后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史前社会”远非我们想象的蒙昧。在物质技术领域,人类固然有待不断创新,但在灵性与智慧方面,先民并不亚于子孙。譬如精致美观的蛋壳陶,工艺上迄今难以超越,各种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同样精工制作,满足着人们精神与物质需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这些基本生活元素,均已成为东夷先民的日常。发达的酿酒技艺、精美的丝绸、高妙的乐舞,更是美化了生活。距今约4200年前的丁公陶文,发生了又一次历史性飞跃,不由让人联想到《论衡》关于仓颉作字的描述:“奎星圆曲之势”“龟文鸟兽之象”。据说山东兰陵作字村,便与仓颉有关。“原始社会”不原始,文明总是在继承中创新,在延续中进步。
△泰山风光。韩夫英 摄
历史的演进,总是以战争为关键转折点。以战神蚩尤为首的东夷,无疑是最强大的势力之一。青铜兵器的率先使用,势必给东夷大军带来技术优势,在与黄帝角逐的前期占据了主动。直到黄帝退守泰山,问道九天玄女,重新作出战略部署,方才扭转战局,赢得了这场角逐,推动了夷夏先民的大融合。历经战火,部分东夷部众火花般向四方迸射,成为苗族等民族的祖先。历经波澜壮阔的早期统一运动,通过分封、迁徙等方式,炎黄二帝成为东方民族公认的祖先,如今抛开历史的恩怨,与蚩尤并称“中华三祖”。
《史记·五帝本纪》云:“自黄帝至舜禹,皆同姓而异其国号,以彰明德”,体现了治统与统治的延续性,伟大的缔造不可能由一代人完成。其中“舜,东夷之人也”,成为五帝之末的集大成者,史云“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诸如允执厥中、孝治天下、礼序乐和等核心文明理念,均以大舜为主要历史源头。天行有常,其精神血脉流宕万古,是为“道统之源”。夏商周三王之祖,同时现身虞廷之上,莫非黄帝贵胄;上古四圣的皋陶、秦人祖先的伯益,莫非东夷先哲——足见先民共同缔造华夏的伟业。历史的演绎,难免曲曲折折、恩恩怨怨,但支撑一个民族的生命力自有浩然元气,需要代代传承,爱养护持。
△泰山云海宛如仙境。刘国庆 摄
历经唐虞二帝,夷夏先民战胜滔天洪水,抚平江汉三苗,完成炎黄二帝未竟事业,为中华民族的生存与发展奠定了雄厚基础。在伟大的龙山时代,大禹以其丰功伟绩脱颖而出,最终赢得天心民意,创建夏朝。夏朝的历史,当然少不了东夷的影子。此时东夷与中原二里头文化相对应的,是岳石文化。数百年间,历史重心势必不断向中央王朝倾斜,政治经济军事等因素交错期间,青铜时代稳步到来,进一步改变历史面貌。夏朝前期,从“后羿代夏”到“少康复国”,围绕中央政权,统治者之间争权夺利,数十年间风云激荡,东夷势力再次扮演了关键角色。按照《竹书纪年》记载,直到夏朝末年,“诸夷宾于王门,诸夷入舞”的和谐局面再度恢复。毕竟,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下,哪怕是谁不服谁,终究是谁离不开谁。
最终取代夏朝的商朝,由东夷分化而来,迄今山东曹县一带有汤王陵、伊尹墓,据考证曾是商汤故都。《诗经·商颂》中“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讴歌,暗示着凤鸟崇拜的东夷传统。商朝建立后,封疆治理采用王朝与邦国分治的内外服制度,体现了当时中央与地方的平衡。依托鲁西南故地,或怀柔或征伐,以王畿为中心经略四方,肘腋之地的东夷,无疑乃重点方向。放到整个历史进程看,进一步推动了民族融合,让中华民族的基本盘更加雄厚。今日山东省会济南,自古地处交通要道,大辛庄成为商朝经略东方的统治中心,留下了宫殿遗址、高等墓葬和甲骨卜辞等重要文物。东拓运动在晚商达到高峰,东夷势力一步步退守胶东。最终的结果,《左传》云“纣克东夷而陨其身,”长年穷兵黩武,势必激化矛盾,促成了商朝的崩溃。周人来了,商朝开拓融合的成果将由新朝继承巩固,周公东征彻底改变了海岱文化格局,历史进入新的时代。
周朝建政不久,天下邦基未稳,武王去世,成王尚幼,一时人情汹汹,周公毅然摄政。“三监之乱”爆发后,周公争取太公、召公等元老重臣支持,断然发动东征。《尚书大传》载,周公“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历时三年,平定叛乱,后期主要是经略东夷,包括南部分支的淮夷。按照先弱后强的战略方针取得辉煌成果,不仅挽救了周朝政权,而且为推行封建制度、加强中央权威创造了条件。按照梁启超先生的见解,“我想中国历史上有意义的革命只有三回,第一回是周朝的革命,打破黄帝尧舜以来部落政治的局面”。历史的进程环环相扣,向着八百年后秦朝推行中央集权的郡县制,迈出了坚实步伐。大一统的历史精神,始终隐伏在中国历史的经纬中,汉代董仲舒总结:“《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
周公东征留给海岱地区最大的历史遗产,是告别东夷时代,让齐鲁文化登上历史舞台,终结了“夷夏东西”的古老格局,完成了多元一体的民族进程。殷商时期,海岱南部的奄国、北部的薄姑,无疑乃举足轻重的东夷大国。其中奄国建都今日曲阜,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少昊之墟”,曾长期被视为黄帝故里,孔子诞生于此必有定数。东夷安,天下安。为了巩固东夷地区,周公和太公这对肱骨王室的左膀右臂,被分封到东夷故地:周公封鲁,建都曲阜;太公在齐,建都营丘。两国分列泰山南北,走上各具特色的发展道路,同样为中国历史作出不同的贡献。
《史记·鲁周公世家》载:伯禽代表父亲就封后,“变其俗,革其礼”,将周文化全面引入鲁国,周公功德所在,鲁国成为唯一可用天子礼乐的诸侯,史称“周礼尽在鲁矣”。让底蕴深厚的“少昊之墟”继续发展为文明渊薮,让海岱大地成长为东方圣域。齐“从其俗,简其礼”,以开放务实的态度融合夷夏,迅速赢得了民众,稳固了政权。此后数百年间,齐国充分发挥地理地缘优势,既发展农耕又惠工通商,打造早期“海上山东”。齐国以超卓的政治智慧富国强兵,诞生了名相管子、兵圣孙子等伟大先哲,璀璨文明的星河,与邹鲁交相辉映。历史大势所趋,周朝八百年间,继续向着民族大融合进发,中经春期战国的锻造,到秦朝横扫六合时,“其淮泗夷皆散为民户”。夷夏先民终于融为一体,其中留下了我们——山东人。
东夷文化是华夏文明重要源头之一,亲历了中华民族的诞生、成长与壮大,见证了中华文明的起源、国家的缔造与民族的融合。东夷文化走过地老天荒,把历史根性深埋在东方大地,让华夏血脉奔腾在万古江河。
编辑: 陈茂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