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丁伟 李贤诚

潜水19年，这一次，作为顶级潜水员的他没能顺利上岸。虽然他曾说过：“长期以来，我做好了自己回不来的心理准备。”

2023年10月7日晚，洞穴潜水员韩颋在被誉为“水下珠峰”的广西都安瑶族自治县九顿天窗下潜，为冲击洞穴深潜世界纪录做准备。可到了8日上午11时许，他并未按照事先约定从水下上来，自此失联。

连日来，多方力量组织开展搜救工作，直至11日，智能机器人终于在水下110米左右搜寻到疑似韩颋的身影。

作为中国首位休闲水肺、自由潜水和技术潜水三栖教练，韩颋创造了国内外多项洞潜深度纪录，他也曾多次下潜到大深度，参与潜水遇难者的遗体义务打捞工作。

如此一名经验丰富的顶尖洞穴潜水员，究竟在水下发生了什么意外？如今，韩颋又将如何被打捞上岸？

韩颋此前画面（图源：视频截图）

止步“水下珠峰”

都安瑶族自治县位于广西中部偏西位置，有着中国第一、亚洲第二的地下河水系，其境内分布有大大小小300余个地下河天窗，这里也被称为“世界地下河天窗之都”。

对于洞穴潜水爱好者而言，都安是国内探险的首选地。亚洲顶尖的洞穴潜水员韩颋也痴迷于此，他曾将这里称为自己的“第二故乡”。

航拍九顿天窗（极目新闻记者 拍摄）韩颋生于1976年，荣获了潜水方面的诸多头衔和荣誉。他是中国探险协会会员、中国探险家俱乐部创会会员、中国洞穴潜水运动代表性人物，还是中国科考潜水运动的发起人。截至目前，韩颋从事潜水运动已有19年，他创造过国内外多项洞潜深度纪录，并曾负责广西酒海井红军长征烈士骸骨勘探打捞等多项重大探险活动。很多洞穴潜水爱好者都师从于他，其中包括知名演员吴京。

一名经验如此丰富的潜水员，却在近日遭遇了意外。10月9日，一则坏消息传来：“韩颋于10月7日晚8时许，在都安县九顿天窗日常训练中失联。”

韩颋失联公告（图源：微信公号“蓝旗潜水”）根据中国探险协会披露的信息，韩颋此次遇险失联前，正在九顿天窗为冲击洞穴深潜世界纪录做准备。10月7日晚，韩颋独自在九顿天窗下潜。8日上午11点多，他并未按照事先约定从水下上来，同伴随后选择报警。

此消息震动了潜水圈。10月10日，是韩颋的生日。他的一位好友当天在朋友圈写道：“多么希望，你失联至今，是找到了另一个出口……”

事发的“九顿天窗”发育于下二叠统茅口组和栖霞组碳酸盐岩地层中，由四个斜井式天窗组成，其中九顿溢流天窗群是水下洞潜世界纪录的创造地，被誉为“中国水下的珠穆朗玛”，这里也是澄江的源头。

10月14日，极目新闻记者抵达位于都安瑶族自治县大兴镇的九顿天窗。现场周边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并有多名警务人员和政府工作人员值守。原本热闹的九顿天窗，如今颇为冷清，该景点暂不对外开放。当地多位村民虽不清楚韩颋的真实姓名，但对他那头飘逸的长发印象深刻，也时常能见到其下水的身影，韩颋是村民们口耳相传的“潜水高手”。

村民陈平（化名）说，这里分布有众多地下河，所谓“天窗”就是地下河水流外溢的窗口，这些天窗外观洞口不大，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却是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幽暗洞穴，当地人多称之为“无底洞”。韩颋遇险失联的九顿天窗，是都安最知名的“无底洞”之一。

韩颋与九顿天窗有不解之缘，他曾在此多次打破洞穴潜水亚洲纪录。2023年4月27日，韩颋在九顿天窗采用双侧挂CCR三元混合气技术，成功下潜到277.4米深处，打破洞穴大深度潜水的亚洲纪录，距世界纪录286米仅差9米。

一场“死亡游戏”

潜水是一项小众化的运动，近年来开始为大众慢慢熟知。洞穴潜水是潜水运动的一个分支，是指在被水浸没的洞穴中进行潜水活动，是一项极具危险性、需专业技术和丰富经验才能体验的极限运动，被称为世界上最危险的运动之一。能从事洞穴潜水的人，在潜水圈中也被誉为“站在金字塔尖的人”。

韩颋与其他热爱这项运动的人一样，享受未知带来的刺激，也享受挑战带来的满足。他此前在接受采访时形容，如果说潜水是“蓝色鸦片”让人上瘾，那洞穴潜水就是“黑色鸦片”，让人越陷越深。洞穴潜水像是一场在刀尖上跳舞的“死亡游戏”。

当地从事洞穴探险的秦雨（化名）说，他与韩颋2020年相识，当时他为韩颋的探险活动做保障工作。在实际接触中，秦雨觉得韩颋是个敬业又善良的人，“他不显摆，做人低调，默默地为中国潜水作出了很多贡献”。秦雨说洞穴潜水“处处是风险”，“韩颋曾表示，每次都有回不来的心理准备”。

韩颋此前潜水画面（图源：中国探险协会）“一个洞穴可能千百万年来从没有人进去过，你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在近期播出的央视纪录片《极致中国第二季》广西都安篇中，韩颋解释了自己热爱洞穴潜水的原因，“洞穴里的经历或感受，有的时候会把你的阴暗面勾出来，这是对自己认识和对话的过程。”

国内知名潜水专家谭晓龙介绍，洞穴潜水是技术潜水的一部分，这类潜水风险在于，潜水员在水下封闭空间内遇到问题时，往往因不能马上出水而造成死亡。

“洞穴潜水中存在的风险很多，稍有不慎，便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潜水员出现问题往往有几方面的原因：比如潜水设备出现故障，或者潜水员当时身体状况欠佳，有他自己不知道的潜在疾病，而导致意外发生；其次，潜水员的心理素质欠佳也会成为导致事故的原因之一。另外，是因各种原因迷路无法找到出口。”谭晓龙说，还有一个风险，就是潜水技术上出现失误，但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新手身上。

谭晓龙介绍，近些年，做大深度和长时间潜水的潜水员因为CCR（密闭式循环呼吸器）比开放式潜水设备更经济，同样负重下可以提供更长的呼吸时间，发生问题时比开放式设备有多一些的处理时间，因此，越来越倾向于选择CCR。但是，CCR是否可以提供完整的潜水员所需信息，直接关乎潜水员的生命安全。“CCR设备本身复杂、硬件多，材料本身的老化、未发现的损伤器件等也就有了更多风险点，如果使用前的各项检查、吸附剂装填、设备组装、下水前测试等过程存在纰漏，就会有更多的隐患。”

谭晓龙还提到，自然环境的变化，比如洞穴突然出现坍塌堵住出口通道，也会导致潜水员因被困造成气体消耗殆尽而身故。但韩颋这次意外遇险应该不是这种情况。

韩颋此前完成洞潜挑战上水画面（图源：中国探险协会）

公开报道显示，九顿天窗曾发生多起安全事故。

有业内人士曾表示，突然遭遇危险也是洞穴潜水员的宿命之一，“世上总会有猝不及防地再见，和毫不留情地散场。”而韩颋曾说过：“只有最后能安全回来，才是一次成功的潜水。让探索有价值，而不是单纯的冒险。”

谁能执行救援打捞？

作为亚洲顶尖的洞穴潜水员，韩颋究竟在九顿天窗洞潜时发生了什么意外，让他无法上岸？对此，潜水专家谭晓龙分析，作为一名经验十分丰富的洞穴潜水员，韩颋不大可能出现技术上的失误，且他对九顿天窗的水下环境相当熟悉，迷路的可能性也很小。因设备故障、气体毒性或身体上突然出现不适，可能是造成其遇险的主要原因。

韩颋此前画面（图源：中国探险协会）时间一天天流逝，奇迹依然没有发生。10月11日，韩颋所在的蓝旗潜水俱乐部发布公告称，自10月7日晚开始，潜水员韩颋失联已三天多，由于出事洞穴位置太深，故救援无法完全展开，目前搜救工作未有明显进展。

另据广西新闻频道消息，11日上午，水下智能机器人开始在九顿溢流天窗群进行水下救援，该机器人下水的最大深度为300米。11日中午，机器人在水下110米左右搜寻到有疑似人类遗体的目标，搜救队正在制定进一步的打捞方案。

都安瑶族自治县应急局工作人员向极目新闻记者证实，智能机器人于11日在水下百余米处发现的目标，疑似失联潜水员韩颋，“但本地应急救援力量没有进行打捞的能力，需要专业的潜水队伍下水。”

九顿天窗（极目新闻记者 拍摄）岳麓蓝天救援队队长谭章和队员们在湖南曾多次开展遇险潜水员的搜救工作，其与韩颋在一次救援行动中相识。谭章告诉极目新闻记者，上百米的大深度洞潜救援，需要具备极丰富潜水经验的顶级洞穴潜水专家才行，“设备可能就要花费几百万元”，在国内具备这样救援能力的人不超过10个人。

谭章表示，因为技术原因，目前水下机器人进行水下救援作业，必须配有一根缆绳，但是洞内情况复杂，缆绳很容易缠绕，这在一定程度上会给救援工作带来很大难度。另外，据目前了解的情况，韩颋被卡在了水下某处，如果继续用机器人打捞，“操作不好的话，可能还会向下掉，最后掉到多深就无法预测了”。

前述潜水专家谭晓龙也表示，对大深度和长距离的遇险人员进行潜水救援的难度极大，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问题非常多，需要多方支援。而对大深度和长距离遇难人员的打捞工作相对简单，但是出于人道主义方面的考虑，因为人溺亡后，体内细菌等微生物生长繁殖，这个过程中产生的大量气体因无法排出而堆积在体内，再加上上升时外界环境压力变小，身体组织中积累的气体也会相应膨胀，“两种气体同时膨胀，有可能因为逝者皮肤和肌肉不能承受体内气体膨胀后的压力而爆炸，为了能尽量保持逝者的身体完整，需要救援潜水员在逝者上升过程中对其进行穿刺放气，因此，对于潜水救援人员的心理素质要求很高。”

据了解，韩颋所在团队及都安瑶族自治县有关部门正在协调专业的救援力量，确定最终的救援打捞方案。“以前都是他救别人，不知道这次谁能去救他。”附近村民对韩颋的遇险感到既震惊又痛心。

哥哥韩羽（化名）记得，韩颋刚刚开始学深潜的时候，曾对他说：“全世界最好的潜水员都在水下”。如今，粉丝和亲友们还在等待，谁从水下带韩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