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谢茂 邓波

又到一岁末，返乡团聚忙。

14年前，一张背着巨大行囊、怀抱婴儿的年轻母亲赶火车的照片，传遍网络，成为春运的缩影。

14年过去，又一年的春运开启。极目新闻记者在四川省凉山州越西县板桥镇桃园村，见到了已35岁的“春运母亲”巴木玉布木。她如今已基本不再外出打工，在家乡一边种地，一边照顾子女老人。

曾经她仅返乡就需要三天两夜，如今动车已直通越西；曾经门口的泥巴路，如今也已更新为水泥路；曾经一家人挤在狭窄的土坯房，如今也建起了新楼房……14年间变化翻天覆地，巴木玉布木一家也同样如此。

2010年1月30日，巴木玉布木背着大包、抱着孩子在南昌火车站匆忙赶车（图片来源：新华社）

被行李压弯腰的“春运母亲”

1月26日，农历腊月十六，2024年春运正式开启，各大火车站已人流如织。

14年前的2010年，也是春运开始的第一天，一张拍摄于江西南昌火车站的照片感动了无数人。照片中的母亲背着巨大的行囊，右手怀抱着婴儿，左手提着的鼓鼓囊囊的双肩包已几乎垂地，她弯着腰，但眼神却格外坚毅。这张照片由新华社记者周科拍摄，刊发后引起无数人的共鸣，网友亲切地称呼她为“春运母亲”。

照片中的这位母亲名为巴木玉布木，当年仅21岁，是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越西县瓦岩乡（撤乡并镇后现为板桥镇）桃园村村民，彝族人。

航拍桃园村

2024年1月25日，极目新闻记者来到大山夹缝之间的桃园村，房屋星罗棋布，一条水泥路贯穿桃园村，一捆捆干枯的烟草梗整齐码放在田间地头。远处山顶的积雪尚未融化，温暖的阳光洒下，巴木玉布木家门口传来孩子们的打闹嬉笑声。

在门口玩耍的孩子，正是巴木玉布木的二女儿王雪医和她的弟弟妹妹，而巴木玉布木在接大女儿回家的路上。王雪医今年12岁，在新民镇中心小学读四年级，活泼懂事。在记者表明身份来意后，她俨然已有“小大人”当家做主的模样，盛情邀请记者就座，陪同王雪医的还有其爷爷奶奶。

当巴木玉布木驾驶三轮车带着上初三的大女儿回家时，孩子们都争先恐后围着妈妈，巴木玉布木则从三轮车车斗里拿出给孩子们买的苹果。

相比于2010年的照片，巴木玉布木如今要清瘦不少，戴着帽子，指甲中仍残留有泥土。她说当天是大女儿放寒假的日子，她在去接大女儿前还在地里忙活，要将地里的石头捡出，方便开春后耕种。

巴木玉布木和子女们合影

当年返乡费时三天两夜

谈起“春运母亲”的照片，巴木玉布木回忆，其实多年来，她都不知道那张照片。直到2021年新华社记者周科找到她，给她看了这张照片，她才得知自己原来被这么多人关注。

巴木玉布木告诉记者，那张照片中的背包看起来很大，但塞的主要都是衣服、被子等，并不算很重。而她当时手里提着的双肩包，装的是方便面、尿不湿等东西。

2010年的照片中，巴木玉布木手中抱的是幼小的女儿，遗憾的是那次回家后不久就不幸夭折。2011年，她又生下一个孩子，但仅仅十天这个孩子也不幸离世。好在此后她生下的四个孩子都健康成长，加上2007年底出生的大女儿，她现在有五个孩子。

“当时我在南昌主要是在砖厂搬砖。”巴木玉布木说，早年他们只能在大山里种地，但几亩薄地难以养活一家人。为了维持生计，她当时把大女儿托付给孩子的爷爷奶奶照顾，自己则带着出生不久的另一个女儿外出打工。由于她没有读过书，汉语也不熟练，出门在外也只能找到力气活，一边打工，一边照顾孩子。

那张照片拍摄时，她正准备从南昌回家，打工住处的被子衣服都舍不得扔掉，要一路背着回家，才有了如此巨大的行囊。那次回家她足足花了三天两夜，从南昌坐火车到成都就花了两天一夜，到成都歇息一晚后，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才到越西县城，再搭车才能回到桃园村。漫长的回家之路，她只能靠方便面、面包充饥。

住进新楼房并成功脱贫

对于过去的苦日子，巴木玉布木有着深刻的记忆。如今16岁的大女儿巫其拉布木也一样记得，当时一家人挤在小小的土房子里，晚上她只能睡沙发。

大女儿巫其拉布木

“当时要是有亲戚来，多两个人都坐不下。”巴木玉布木说，2010年她回家后，当年没有再外出打工，而是在家和丈夫一起种植烟叶，这让她有时间在家照顾老人孩子。之后这些年也曾出门打工，一家人辛勤劳动，在2018年攒钱修了新房。建新房时她心里非常激动，觉得一家人终于有个真正遮风挡雨的家。

极目新闻记者看到，巴木玉布木家是二层楼房，公路直通到家门口，门口的地面也硬化了，她平时驾驶三轮车接送孩子们上下学。室内地面贴了瓷砖，家电一应俱全，大门旁还挂着一个大大的福字。那张“春运母亲”的照片，则被用相框装裱，放在客厅。

巴木玉布木介绍，当时政府提供了4万元的补贴，再加上他们自己的一部分钱，才将新家修成。大女儿巫其拉布木也终于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

巴木玉布木的新房

“以前门口是泥巴路，一下雨就没法走。”巴木玉布木说，如今再回头看当初那张照片，回想起往事，有种想哭的冲动。那时候她在外打工，最担心的是家里打电话说孩子生病了，或者家里有什么其他事，她担心挂念又帮不上忙。

如今，自家的地加上租的地，巴木玉布木夫妻共种了约20亩烟叶，大部分农活都是靠他们两人，只有在烟叶收获时才会请人帮忙。巴木玉布木说，一年烟叶的收入有七八万元，如今虽然也很辛苦，但重要的是能一直陪在老人和孩子身边。2020年，她一家年收入达10万元，成功脱贫。

巴木玉布木家老三和老四

“谁先考上大学，就给谁买汽车”

2010年，巴木玉布木临近春节才回家，那一年她错过了对彝族人民来说非常重要的彝族新年。此后的14年间，她虽然也曾和丈夫外出打工，但都未再错过一家团圆的彝族新年。广东、福建、江苏……她跑了不少地方；电子厂、养殖厂、工地……也干了不少活。打工有的是在农闲时外出挣钱补贴家用，有的是因为洪水冲毁了土地，等待土地重整时外出。“去福建海边养殖海产品，第一次看见海，浮箱摇来摇去，总觉得自己要被摇到水里。”巴木玉布木说。

相比于当年从南昌回到越西的艰难旅途，后面她打工回家都要顺畅很多，有时直接坐客车回到越西，有时乘动车回家。如今从成都乘坐动车到越西，只需要不到3个小时。

巴木玉布木和女儿们

2023年一整年，巴木玉布木都没有外出，而是在家继续种植烟叶。每天早上，她会驾驶三轮车送老二、老三、老四到新民镇上学，然后回家干活。从家到新民镇，她驾驶三轮车只需要20分钟左右。

巴木玉布木笑着说道，学会开三轮车还是因为当时丈夫需要开农用机械，三轮车放在路边没人管，她不得已才上车驾驶，刚开始她只能“直来直去”，如今已可以穿梭自如。

不过由于巴木玉布木和丈夫都不认字，他们无法考取机动车驾驶证，便将开汽车的梦想让给了孩子们。“你们谁先考上大学，就给谁买汽车。”巴木玉布木对儿女们说道。二女儿王雪医接过话茬表示，这项“重任”必然是她来完成。

巴木玉布木告诉记者，2010年那张照片上的女儿夭折，就是因为医疗条件太差。王雪医是他们家第一个在医院出生的孩子，加上出生当天在下雪，才有了“雪医”这个名字。此后出生的孩子，也都和王雪医一样，在县城医院免费接生。

“他们都很懂事，我们都不认字，老大在家时会辅导弟弟妹妹，我们去掰烟叶他们也要跟着去帮忙。”巴木玉布木说，她一直希望孩子们能好好读书，过上更好的生活。

由于政策优待，如今老四免费上幼儿园，其余在上学的孩子也有对应的优惠政策，大女儿巫其拉布木每学期还有生活补贴。

婴孩帽子上绣着“岁岁平安”

傍晚，巴木玉布木抱着不满一岁的老五在阳光下散步，孩子们总是喜欢围着妈妈转，一片欢声笑语。婴孩帽子上绣着“岁岁平安”，这也是巴木玉布木一家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