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那年

□孔祥秋

　　那雪，在远方，在旧时，落在岁月深处的莱州。那里，一个女子，正倚寒而叹。

　　我所在的小城西距青州不远，东与莱州为邻，站在这两城之间，更多的时候我是望向青州的，因为那里有我太多的喜欢。可自从了解了那个女子，我时空的东张西望中，不由得生出许多感叹。

　　在宋朝，在青州的古街上，那女子的脚步那么自在，那么悠然。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也是那么温暖。是的，这正是李清照和她的丈夫赵明诚。十年清居，都是朝朝暮暮的好。然而，一骑快马，从汴梁而来，帝王的诏书让赵明诚素淡的情怀忽然就起了雄心。他甚至没有好好和李清照告别，就激动地打马东去。

　　莱州，已然是他心中最美的城。

　　这是春天，是宣和三年（1121年）的春天，李清照的心中却生出一丝凉意，说好了白首又终老的这城，他竟然如此轻易而去。望着那个背影，李清照叹息一声，转念又想，丈夫作为相门之子，若如此寂寂无闻一辈子，倒是辱没了这高高的门楣。

　　去吧，男人都是属于山河的。

　　莱州不远，音信却遥遥，直到草木向黄，依然没有他的消息。李清照不得不坐上一辆东去的马车。车窗外，一格一格，都是青州记忆。她，心中是有留恋的，从二十四岁到四十八岁，她最丰盈的年华都在这里。别，是如此依依不舍，走了不足百里的车程，她就急切切地将思念的信笺捎了回去。

　　莱州，这名字挺不错，有草头的字自带美好。《诗经》有句：“南山有台，北山有莱。”这“莱”就是草的意思。如此蔓草青青，惹人喜欢。再细细研读，才发现在很多地方，“莱”字多作荒草的意思。而莱田，就是实实在在的荒田。这让我大吃一惊。再想一想莱州，临大海，处东方，在那时，或许就是一个荒草连绵的偏远之地。

　　莱州于她，不会是一个荒草丛生的零乱之州吧？不，有他的地方，定是花开四野。

　　莱州，她来了。可早到一步的赵明诚并没有惊喜，那种迎接透着虚与委蛇的味道，有着疏离的客套。李清照被扑面的凉意惊到了，但她努力做着最好的设想，或许是赵明诚忙于公务，太过劳累，或许是遇到了棘手的案子。词人，就是这么善良，总是愿意将荒草丛生的城想成蔓草青青的园。

　　在仆人的引导下，李清照绕到了后衙，那里的房子精致，可仆人的脚步没有停下，而是将她引向更深的角落……停下来，是一扇窄窄的门，门前的荒草，淹没了同样窄窄的台阶。

　　几日复几日的长途，本是累了，可李清照实在没有一点睡意。她一手捂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烛灯，一手磨了墨，展了纸。在莱州的第一夜里，伤感地写道：“宣和辛丑八月十日到莱，独坐一室，平生所见，皆不在目前……”

　　叠叠茂盛为青，离离荒芜是莱。这里，不似她的青州，果然是荒寒之城。

　　男人终是浊物，清寒里似有品节，一遇志得意满，就忘乎所以。她的清风朗月的赵公子，于今日的莱州知州任上，逐欢于交际，求乐于风月，终日难见，就这样把她遗忘在凉凉的一隅。

　　那雪，好大啊，纷纷扬扬，李清照抱寒而立。

　　莱州四年，赵明诚又赴任淄州，路途由东进而西转。李清照以为这路途的回转，也会是他情感的回转。路过青州时，赵明诚却只是稍微顿了一顿，依然车马西行。淄州，他们的情感忽冷忽热着。不久，赵明诚以奔母丧为由，打马南下，留下李清照独自在北宋狼烟四起的山河里。

　　我一直认为，长江是李清照人生的隔断。其实，莱州的那场大雪才是她命运真正的隔断，从此，她就在渐泥泞的情感里踉跄着，在渐破碎的岁月中流浪着……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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