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成都岁月

黄晨旭

那是一个宁静的夏日午后，浣花溪渌波潺潺、绕村而流，梁上燕子自在呢喃，水中白鸥相亲相近，妻子在纸上饶有兴趣地画着棋盘，年幼的儿子敲弯了钢针要做成鱼钩，去和那水中的小鱼儿斗一斗......

雅致的村景，家人的相伴，饱受离乱之苦的杜甫，终于在浣花溪畔寻到了难得的安宁和满足……

唐乾元二年（759年），杜甫从傥骆道举家入川，后在成都郊外的浣花溪畔建成了几间草房居住。在成都的日子，是杜甫一生中难得的快乐安稳时光，也是他诗歌创作的鼎盛时期。

杜甫一生创作的1400余首诗中，其中有大约475首是在成都写下的。明代学者李长祥如此评价，“少陵诗，得蜀山水吐气；蜀山水，得少陵吐诗气”。

纵观历史，杜甫是第一位全面书写成都的诗人，其间名句，千古流芳。杜甫成就了四海闻名的“名都会”，成都亦成就了一代“诗圣”。

成都杜甫草堂中的杜甫像（蓬州闲士 摄，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壹

锦城印象：成都万事好

杜甫一家颠沛流离，经过艰苦跋涉，终于在759年年底抵达成都，“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成都府》）是他写给成都的见面礼。

此后，成都的花，成都的雨，成都的流水，成就了“诗圣”最清丽的诗笺。

成都的花儿“千朵万朵压枝低”“嫩蕊商量细细开”（《江畔独步寻花》）；成都的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春夜喜雨》）；成都的流水有“清江一曲抱村流”（《江村》），更有“锦江春色来天地”（《登楼》）。

成都杜甫草堂风光（蓬州闲士 摄，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安宁的生活让杜甫增了几分闲情雅致，逛过许多成都市区的名胜。

他在摩诃池泛舟赏秋：“高城秋自落，杂树晚相迷。” （《晚秋陪严郑公摩诃池泛舟》）；他赞美少城繁盛：“东望少城花满烟，百花高楼更可怜。”（《江畔独步寻花》）；他在万里桥涕泪感怀：“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野望》）；在武侯祠，他写下了让无数人落泪的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蜀相》）

武侯祠（图片来源：成都武侯祠博物馆官网）

是啊，“成都万事好”（《五盘》）。

杜甫的生命里，成都的痕迹是那么鲜明；成都的历史里，杜甫的诗笺是那样的凝重、无可替代。

这份无可替代的美丽，似乎也点染了成都的每一个区县，恰如“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夜喜雨））

贰

浣花溪水温江来

成都的郊县里，温江离杜甫最近，与杜甫颇有情缘。

沿草堂古浣花溪西行几里，清水河畔（后来的苏坡乡）即是温江县境。杜甫曾沿着渌波溯游而上，并作《泛溪》，了解完地形，杜甫说自家“水槛温江口，茅堂石笋西”（《绝句》），这是历史上为数不多的直接写到“温江”的诗句。

“温江口”，即温江而来的内江支流“新源水”（《新唐书·地理志》）汇入清水河的河口，也是浣花溪的起水处。《蜀水经》载：“清水河，自温江分支东流为浣花溪。”相传温江是古鱼凫国治地，人们养鱼凫鸟捕鱼。每涨春水，温江而来的浣花溪上也会有不少鱼凫鸟栖息：“鸬鹚鸂鶒莫漫喜。”（《 春水生二绝》）

温江口的河滩上生长着许多桤木。杜甫一打听，才知道四川桤木长势快，于是也想种。他写道:“草堂堑西无树林，非子谁复见幽心。饱闻桤木三年大，与致溪边十亩阴。”（《凭何十一少府邕觅桤木栽》）。草堂建好，已是“桤林碍日吟风叶” 。（《堂成》）

后来，新源水渐渐淤塞成一条小河，桤木树也不见了踪影。但是，今温江永宁、青羊文家一带的老百姓还称这条小河为“桤木河”。

苏轼 书 杜甫 诗《桤木卷帖》卷影：饱闻桤木三年大，与致溪边十亩阴（台北故宫博物院 藏）

叁

西行

崇州、大邑、邛崃、蒲江

崇州古称蜀州，杜甫认为崇州的梅花不逊江南：“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和裴迪登临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更难忘与时任蜀州通判高适的友谊：“迸泪幽吟事如昨。”（《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

崇州梅林（图片来源：今日崇州）

崇州离大邑很近，760年秋，杜甫曾游崇州东门的泗安寺，在钟楼上便能遥看大邑雪岭，诗曰：“暮登高楼对雪峰，僧来不语自鸣钟。”（《暮登泗安寺钟楼寄裴十迪》）。最有意思的是，杜甫喜欢品质极佳的大邑瓷碗，并向朋友乞求：“大邑烧瓷轻且坚，扣如哀玉锦城传。”（《又于韦处乞大邑瓷碗》）

西岭雪山（图片来源：美丽大邑）

邛崃是卓文君的家乡，杜甫也写过“尚爱卓文君”（《琴台》）；在《寄邛州崔录事》中，杜甫劝邛崃朋友不必那么操劳，还是要留出空闲喝酒，俨然已是成都人心态：“浩荡风尘外，谁知酒熟香。”此外，杜甫765年离开成都，曾短暂“漂泊公孙城”（《同元使君舂陵行》），这里的公孙城也是邛崃。

唐代的蒲江，是四川产盐的重镇之一。据四川省杜甫学会会员、成都大学副教授刘咏涛推论，杜甫的五言律诗《出郭》描写的就是蒲江，此诗也被收入《蒲江历代诗抄》。诗曰：“霜露晚凄凄，高天逐望低。远烟盐井上，斜景雪峰西。”

肆

北行

郫都、都江堰、彭州

郫都别号“鹃城”，相传古蜀时望帝定都于此，后来望帝幻化为杜鹃鸟，每年春天在成都平原上催促百姓耕种。杜甫的《杜鹃行》化用了此典故：“君不见昔日蜀天子，化作杜鹃似老乌。”杜甫对郫都的特产郫筒酒很有感情，所谓“酒忆郫筒不用沽”。（《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五首》），他也难忘犀浦的夏雨：“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黄梅。”（《梅雨》）

世人只道“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却不知杜甫早有“竹覆青城合，江从灌口来”（《野望因过常少仙》）。都江堰特产“青城乳酒”，相传是一种由青城山泉酿造的果酒，浓香无比，杜甫也称赞“山瓶乳酒下青云，气味浓香幸见分。”（《谢严中丞送青城道士乳酒一瓶》）。此外，杜甫还有 《登楼》《石犀行》等十多首作品提及都江堰，足见其爱。

都江堰雪景（图片来源：青城山都江堰）

杜甫的好友高适曾在彭州做官，所以杜甫的笔下有很多“彭州”。杜甫曾到彭州丹景山赏花：“紫萼扶千蕊，黄须照万花。”（《花底》）；生活艰难之际，拜托高适帮忙：“为问彭州牧，何时救急难。”（《因崔五侍御寄高彭州一绝》）。

伍

南行

双流、新津

今双流区鲢鱼寺一带，地跨岷江，良田沃野，过岷江数里才是崇州江源镇（古江原县）。761年，杜甫曾从草堂出发，经过双流腹地，一直过了鲢鱼寺，在皂江（一说金马河，一说羊马河）河畔观看造桥：“天寒白鹤归华表，日落青龙见水中。”（《陪李七司马皂江上观造竹桥，即日成，往来之》）。无论诗中的皂江是金马河还是羊马河，杜甫所写区域都在今日双流粮米渡、金河、万凼一带与崇州江源交界处。仇兆鳌《杜诗详注》：“此当上元二年冬在蜀州作。”《蜀中广记》记载，江源镇还为杜甫修建了一座祠堂。

《蜀中名胜记》曾概言：“修觉山，新津县南一里，神秀禅师结庐于此，唐明皇（李隆基）驻跸，为题修觉山三字。”760年秋，杜甫慕名前往新津修觉山，写下了禅机无限的“蝉声集古寺，鸟影度寒塘。”（《和裴迪登新津寺寄王侍郎》）761年，杜甫又去了新津，“野寺江天豁，山扉花竹幽。”（《游修觉寺》）。新津县令还曾设宴于新津北桥楼款待杜甫，杜甫激动挥笔，盛赞新津：“西川供客眼，唯有此江郊。”（《题新津北桥楼》）

新津修觉山今貌（图片来源：方志新津）

每每客居他乡的愁思涌上心头，杜甫总会想起新津修觉寺。他在《后游》里写道：“客愁全为减，舍此复何之？”除了修觉寺，还有什么名胜能够一解愁思呢？

陆

名成八阵图

新都或青白江

世人皆知，杜甫极为崇敬诸葛亮，除了《蜀相》，还有一首《八阵图》：“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同样人人传颂。

八阵图相传是诸葛亮创设的一种阵法，或以乱石堆成石阵御敌。成都作为蜀汉的大本营，其郊县有不少八阵图遗址与传说，若吟咏杜甫的诗作追思，历史沧桑之美便沁人心脾。

一处在新都新繁。据郦道元《水经注·江水》记载，四川新繁县（今成都市新都区）有“八阵图”。具体位置，是新都区新繁街道公毅村。公毅村附近的青白江河滩，当地人都说是诸葛亮的“石头八阵图”，俗称“石埂子”。

一处是青白江弥牟。在青白江区弥牟镇西南，也有八阵图遗址。最早的记载，见于南北朝时期梁朝蜀人李膺的《益州记》。《明一统志》卷六十七也记载：“八阵图，在新都县北三十里弥牟镇。”

三国八阵图遗址，摄于民国时期

柒

西蜀樱桃也自红

龙泉驿或简阳

杜甫在成都时，对成都的樱桃评价很高：“西蜀樱桃也自红，野人相赠满筠笼。数回细写愁仍破，万颗匀圆讶许同。”（《野人送朱樱》）。

迁徙到成都的杜甫收到了村野乡人赠送的一篓子樱桃。古代保鲜技术有限，樱桃很难长时间保存，新鲜的樱桃更是佳品。杜甫惊讶，成都的樱桃怎么如此大小均匀，红得这般喜人。鲜美甘甜的樱桃，慰藉了杜甫的疲惫，让他暂放下家国忧伤。

如今，成都东郊，龙泉驿区的山泉镇和简阳市的樱桃沟都遍植樱桃树。每年初夏，杜甫笔下大小均匀、自然红润的樱桃，吸引无数了游客采摘、品尝，那醉人的硕果累累，似是从杜甫的笔下悄悄潜来。

成都的樱桃（图片来源：龙泉驿城市森林公园）

何其有幸，杜甫与成都相遇，成都与杜甫相知。“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杜甫与成都的故事，永远在中华大地上世代相传。

杜甫“蓉漂”年谱

759年，杜甫举家由同谷（今甘肃省成县）入川，年底抵达成都。

760年春，杜甫在成都浣花溪畔建草堂，结束流离数年的生活。

761年末，严武为成都尹兼御史中丞，给予杜甫帮助。

762年盛夏，严武应召入朝，成都少尹兼御史徐知道叛变，杜甫流亡到梓州、阆州。

764年春，严武又被任命为成都尹兼剑南节度使，杜甫在三月回到成都。

765年初夏，严武离世，五月，杜甫在无奈中与家人离开草堂，乘舟东下。

【参考资料】

[1]《杜臆》王嗣奭；明.

[2]《新唐书》宋祁、欧阳修、范镇、吕夏卿等；宋.

[3]《蜀水经》李元；清.

[4]《温江县志》民国版.

[5]《蒲江历代诗抄》蒲江县文联；作家出版社.

[6]《杜诗详注》仇兆鳌；清.

[7]《蜀中广记》曹学佺；明.

[8]《蜀中名胜记》曹学佺；明.

[9]《水经注》郦道元；北魏.

[10]《明一统志》李贤、彭时等；明.

[11]《新津县志》清道光版.

[12]《灌县志》清乾隆版.

[13]《杜甫全集》清仇兆鳌注；秦亮点校；珠海出版社.

[14]《杜甫全集校注》萧滌非；人民文学出版社.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黄晨旭

供稿：成都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