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把人的力气,看得跟雨后春笋一样,它们都不需计成本,用完又会蹭蹭长出来。
林邑丘陵人,熟谙获笋过程,简单得像“掐”了一下指尖,只用提起一只手,小笋“扯”或“拔”,大笋“挖”或“抠”。获笋,于我这只水乡旱鸭子而言,需要使出一双手,费劲儿“掰”。
我不是卖笋人,也不是专业挖笋人,出发寻笋,从来不备锄头镰刀蛇皮袋,只为寻欢,消耗卡路里。
上周和一位医生朋友一起,试探性地拿了一个透明塑料袋,去当地盛产大笋的楠竹林。朋友开车到郊外,至路不明显处,搭了十八元摩的,淌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塘窄岸,爬了几个跌宕的陡山坡,轻松抵达目的地。满目尽现疏密有致的青竹与褐笋,令我一时间欣喜又慌乱。潦草出手,就近掰断一根啤酒杯粗的笋,“噼啪”一响,包住杯底的笋壳应声脱落,笋蔸露出一节绿黄的空筒竹。泥地里还有半张梨花带雨的小白笋圆脸,嫩得似撒娇瘪嘴哭泣的婴儿,顿时令我心慈手软,瘫坐在地。朋友说,我掰掉的是一根“儿童”竹。
朋友指着一根卡在石缝里的尖头小扁笋,顺势猛一个飞脚斜踢,笋离蔸倒地。她捡起来,揪住笋尖一扭,剐掉笋皮,笋肉轻掐留痕,一股清新鲜香的气息扑鼻而来。
“这才是最好最甜的笋!”她笑出两排洁白亮丽的牙齿,急馋馋地咬了一口,津津咽下。我一直不认为笋有甘蔗的甜,甚至抗拒它的那股涩结味,我只是特别喜欢听掰笋时那种“噼里啪啦”的喜庆爆竹声,仿佛一瞬间,便拥有了收获的真切感。
掰野笋,这种不付浇灌栽培的“轻”劳而获,很容易填满人内心的“贪婪”欲望。我的塑料袋一下子就塞满了笋,掂着沉甸甸的,估计会应验过来人讲的那句俗语,“上山容易下山难”。
我和朋友理智停手,坐在山林里,边歇息边剥掉笋壳。提起半袋笋,得意洋洋穿过闹市时,朋友在身后讪笑:“亏你还是写文章的,也不晓得带一个黑色塑料袋,这么招摇显摆,让人一眼看透你有几斤几两。”她一语恰似醍醐灌顶,原来我不及一根笋聪慧——笋且知深藏不露,暗滋潜长,出头之初层层包裹自护,如此这般心思缜密,才能长成一根别人不能轻易掰倒的挺拔大竹啊!其实,长成一根风吹两边倒的小毛竹,也是十分艰难的。它们生来便与密布的荆棘杂草竞长,经受同类的推搡排挤,为了逃避人类及食竹类动物贪吃的嘴,还得忍受独立于悬崖绝壁的孤单。
闲得发慌时,我有掰笋“瘾”,然而小毛竹笋,从不出现在王戎经过的大路边。前几天,医生朋友又约我去山野扯小笋,再三嘱我皮衣皮裤全副武装好,有备而去。我弓身钻进险象横生的毛竹林,一边观察头顶的蛛网蜂窝,一边谨防脚下有蛇蝎出没,左手持镰刀披荆斩棘,右手拂开眼前竹枝杈障碍,发现目标,双手出击,上下合力,一揪一扯,一抚一抓,劳神费力凑齐了一把。我已然成了一根浸在开水锅焯水的小笋,全身被热汗蒸了个桑拿浴,蓬头垢面蹿出来,天上忽来一阵暴雨,又给我洗了个冷水澡。幸好没感冒,我对吃苦药,还是无瘾的。
没碰上好日头,小笋腌成一坛子咸笋,酸溜溜的,开不得口,于是再也不敢说,别人的笋干卖贵了。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曾在《散文百家》《绿洲》《湖南散文》《小说林》等文学刊物发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