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圣手”王昌龄出场，好像自带音响效果，随时把你我卷进他的音乐里。他游襄阳，孟浩然生病，明明不能吃海鲜喝酒，但是一见他，顿时忘却俗虑，舍命陪君子，还真把命给赔上了。“诗仙”李白平时只有让人思念的份，比如杜甫做梦常常梦到李白，“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可是王昌龄却让李白挂念，听说王昌龄被贬龙标尉，李白写有《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诗曰：杨花落尽子规啼， 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随君，一作随风）杜甫也许会酸了牙，醋溜溜羡慕王昌龄被李白牵肠挂肚。

爱王昌龄，或恨王昌龄，理由是相同的： 有才华，且不拘小节。因为不拘小节，难免会被人抓把柄，到后来是诽谤沸腾，众口铄金。也因为不拘细谨，至情至性，朋友才会引为知己，掏心窝子相陪。

有次王昌龄拉上高适和王之涣，去旗亭喝两杯。天寒微雪，也有梨园伶人来避寒。王昌龄聊发少年狂，和另外两位打赌，说咱们兄弟三个平时总自负才情， 难以评定高下，不如这次把选票留给文艺圈的朋友，他们唱曲中谁的绝句最多，谁就是第一。唐代的绝句是可以唱的。话音刚落，又上来几位歌妓。三位诗人避到一旁，拥炉火等待下文。果然伶人不甘寂寞，以唱曲来破午后之岑寂。第一位唱的歌词是“寒雨连江夜入吴， 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一脸坏笑，在墙壁上画标记，这算是一首。第二位伶人唱的是高适的诗。高适舒了一口气。 第三位伶人唱的依然是王昌龄的诗，“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王之涣憋红了脸，故作镇定解释：“唱你们诗的伶人， 都是潦倒的乐官，是下里巴人喜欢的，我的诗是阳春白雪，不是俗人所能欣赏的，不信我们等那位歌妓。”他指了指其中气质最出众的一位：“若是她开口不唱我的诗，我以后就不敢和你们争雌雄了。”

轮到这佳人唱曲，果然是王之涣的名作， 也是我们小学就倒背如流的那首诗：“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诗唱完，王之涣非常解气，眼珠子瞪得鼓鼓的，嗓门大起来：“你们这两个乡巴佬，我说的没错吧。”三人大笑。《集异记》里这则典故后来成了“旗亭画壁”的佳话，王昌龄内心住着一个调皮的孩子，不在乎小节，也可见一斑。

神明似乎眷顾王昌龄，有次舟行到马当山，船家说，不管贵贱，经过此处，要烧香送礼给本地的山神以求一路顺风。王昌龄令随从把酒肉纸马带上岸孝敬，连同草履子（草鞋），还写了一首七绝。回到船上，想起金错刀子一副也藏在草鞋里忘了拿，却已经舟行数里，却也不以为意。忽然有红鲤鱼跃入船甲板上，自来的美味，呼童子烹之，剖腹一开，居然是金错刀子，宛如误送庙里的那副。

王昌龄敬神敬仙，可是现实里得罪了人还不自知。他为避兵乱，回到乡里，被刺史闾丘晓所忌恨杀害。后来闾丘晓也遭报应， 军队集结，他迟到被问罪，他磕头如捣蒜求上司手下留情，因为还有老母奉养，上司怼他的话也针锋相对：“你有老母亲要奉养，那王昌龄的双亲谁来赡养呢？”这也替我们的王昌龄解了一口恶气。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总是被人误会，他也知道被人误解， 但是，他终究拒绝了喋喋不休的诉说，选择了缄默。

以艺术的诗来表达内心坦荡，那是唐代优秀诗人的拿手好戏，这好戏如今断了文脉，只剩吐槽和谩骂，让我们格外怀念那个时代诗人的风骨。

作者：张锐

来源：《语文报·高一版》

编辑：杜丹 宋晓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