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国裕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雪花总是让人充满浪漫和驰想，由此心生对寒冬的无比欢喜。

今年的雪比往年来的稍迟了些，但比去年来的急来的猛。时近冬至时节，终于盼来雪花漫天飞舞。不是一片片，而是一粒粒，仿佛细白的盐粒，落在衣服上还听得到“簌簌”的声响。从天刚亮，一直下到晌午，从小雪变成中雪，满世界银装素裹，洁白无瑕。雪地里，小汽车像蜗牛缓缓前行，骑摩托车的则双脚着地小心驾驶。街面上行人比平时多了不少，在久违的雪景里人们感知少有的兴奋与稀奇。有姑娘撑了伞，与闺蜜挽着胳膊说说笑笑；一对上了年纪的老人，在银杏树下相互拍照；更多人，只把领口立起来，头也不低地迎着风迎着雪，尽情挥洒难得的豪情。一群刚放学的孩子，像脱缰的小野马，不顾家长的呼唤，有的摘掉帽子故意让雪花落满头发，有的抓起雪球相互投掷，有的专门打趔趄在地上翻滚……此刻，最属他们自由自在、快乐奔放。我踩着钟点下班，出办公楼走平时供车辆行驶的斜坡。没鞋的积雪蓬松柔软，一不留神我身体后仰滑倒在地，并且顺着斜坡滑行了三四米。门房老赵赶紧过来搀扶，嘴里还念叨着：“麦盖三层被，枕着馒头睡。”我知道他是为了缓解尴尬，连忙跺跺脚，拍打拍打身上，说道：“是咧。积雪如积粮，明年又是一个好年景。”

记忆中，年少时的冬天要比现在冷酷的多。那时没有暖气，电灯也不普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洗漱、做作业、看小人书，外边黑漆漆一片，炭火慢慢变成炭灰，就这么一间屋子透着光亮，越发显得夜晚很漫长很阴冷。只有大雪的天气令人欢欣鼓舞。“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窗外，白茫茫一片，纷纷扬扬的雪花，晶莹剔透，落在房顶屋后，覆盖了牛窝猪圈，满世界静寂无声。我们兄弟几个蜷缩在一盘火炕上，透过纸糊的窗棂，看着院中刚刚堆好的雪人，脖子上系着红领巾，月光下分外醒目。远处，偶尔响起几声狗的叫声，还有羊的“咩咩”叫唤声，想像着年的脚步越来越近，热气腾腾的饺子、炖煮排骨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想像着外边灯火通明的城市，各种眼花缭乱的商品摄人心魄……是啊，只有这洁白纯净的雪花，才能焕发起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逐，激励着一颗小小的内心，瞩望“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

后来参加工作，多年奔波在乡镇，摩托便成为主要的交通工具。一到冬天，往往全副武装：棉衣棉裤，头盔护膝，皮手套皮靴子，等等。那时公路上货车较多，地面又多坑坑洼洼，常常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下雪天更是让人生畏。厚厚的积雪本已行驶不畅，加之冻冰层打滑，还要躲避飞驰的霸道货车，一路上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一次，摩托车半路爆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没有手机电话，颇有“乱山残雪夜，孤独异乡人”的境况。而大雪越下越紧，不一会遮挡了视野，手脚也被冻得有些麻木，心里焦急万分也只能踽踽独行，推着笨重的摩托艰难前行。无人的旷野只有我的身影，拖出一条长长的黑影。回到家时己近晚上十点，整个人被雪花包裹，眉毛胡须都挂着细小冰凌。年幼的女儿一下被吓着，没有认出我，直往妻子背后躲闪。我卸掉外套，赶忙从外边挑拣大黑炭，把炭火捅旺，把水烧热，把饭热熟，为家人弥补一点欠缺……

“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雪是有情之物，雪景雪境，融化内心焦作；雪情雪意，迸发亘古温柔。在雪落静寂之时，围一炉旺火，捧一卷诗书，润一方心田，别有一番韵致一缕遐思。“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的悲天悯人，“夜来城外一尺雪，哓驾炭车碾冰辙”的举步维艰，“纷纷暮雨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的壮怀激烈，“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的刻骨铭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无助愤懑，“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生机勃发，“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的潇洒自如……雪是冬的精灵，被赋予了人格魅力、精神寄托。因了雪的点缀，冬的景象才不寂寥，继而生发出听雪观雪赏雪的“四重境界”：一重是初雪，“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二重是雪恋，“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三重是雪趣，“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四重是暮雪，“残雪压枝犹有桔，冻雷惊笋欲抽芽”！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天降瑞雪，你有故事我有酒，岂不美哉岂不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