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牧

编者按：

战国末期，孟尝君、信陵君、平原君、春申君以“尊贤敬士”齐名，后世尊为“四公子”。其中，孟尝君年龄最大，他叱咤纵横的年代，差不多比其他三人早了几十年。那时，“养士”是宗室贵族的常规操作，但是做到“门客三千”，令天下诸侯为之忌惮的程度，孟尝君是第一人。孟尝君之养士，不拘三教九流，不论出身，只要你肯投奔，总会得到相应的待遇。倘若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孟尝君是不吝财富和地位的。孟尝君恩怨分明，报复心极强，加上他拥有的可怕力量。所以，这种人，你做不了他的朋友，至少别得罪他。

本期开始连载孟尝君的故事，极具戏剧性，颇为有趣好看。

五月初五，齐国。

齐国相邦、靖郭君田婴又得了一个儿子，不过，对这个儿子的到来，他一点都不开心，甚至有点嫌恶。原因很简单，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早一天、晚一天都行，可偏偏是五月初五。有种说法，这个时辰出生的人，长大后，一定会妨碍父母，给家族带来祸患。

田婴闷闷不乐了几天，最后终于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他把这个违背人性的任务交给了最不可能完成的人去执行。他吩咐孩子的母亲——一位颇受他喜欢的侍妾——把这孩子扔到荒野去。

母亲怎么可能扔掉自己的孩子呢？所以，结果毫无意外。侍妾明面上忍痛抛弃了儿子，暗地里把孩子托付给娘家人，私下里自己偷偷抚养。转眼间，这孩子就七八岁了。他见同伴们都有父亲，自己的父亲却不知道在哪，于是缠着母亲要父亲，侍妾便将一切都讲给他听。听完之后，他嚷嚷着就要去见田婴。

母亲无奈之下，带着他来到田婴面前。田婴突然见到这个以为早就扔掉的儿子，勃然大怒，责怪侍妾为什么胆敢违背自己的命令。

可怜的母亲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旁边的孩子却毫无畏惧，他抬头望着父亲，高声道：“父亲，难道我不是你的血脉吗？为什么就因为生在五月初五，就要被抛弃呢？”

田婴随口道：“因为这时辰出生的人，个子长到和窗户一样高的时候，他的父母家族就会有厄运。”

“请问父亲，人的命运是由上天决定呢，还是由窗户高低来决定？”

田婴没想到这小小的孩童居然会有这样的应答，大出所料，迟疑一下，答道：“当然是由上天来决定的！”

“人的命运既然决定于天，那父亲大人忧虑什么呢！即便是决定于窗户的高低，那将窗户修得高些就行了。那也不算什么难事啊！”

田婴一时间说不出话，他盯着这孩子，杀与不杀的念头在头脑中激烈交锋。终于，他长叹一声，道：“以后，你就叫田文！”

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田文作为相府的公子，算是能公开露面了，却也仅仅就是个衣食不缺的贵公子而已。田婴有四十几个儿子，田文只有开始的时候见了父亲一面，后来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但他也觉得不错，比起在外面，境遇好多了。等田文长大了些，有一天，他特意求见田婴，要与父亲说点悄悄话。

田婴看着眼前的小伙子有些面生，等到田文自我介绍说，我就是那个五月初五出生，被您所厌弃的田文啊！田婴这才想起来，他问孟尝君：“这么些年，你也不来见我，现在来找我，有什么事？”

田文道：“父亲大人，您厌弃我，所以，我尽量不在您的面前出现，免得惹您生气。”

“那现在，为何来见我？”

田文恭恭敬敬地拜伏在地，道：“父亲，有些话，如果我再不说，恐怕对您，对田家，都非常危险啊！”

田婴笑道：“呵呵，危险！有何危险？”

“父亲，目前在齐国，齐王之下，谁的权力最大？”

“当今齐王是我兄长，对我信任有加。我为齐相多年，齐国上下官员，大都出自我手，当然是我的权力最大！”田婴心不在焉地说。

“对。整个齐国的人都知道，王之下，就是父亲您最为尊贵，您权大势重，一言而定齐国诸事，齐国政务的好坏，都要归因在您的头上。”

“不错。”

田文继续道：“可是，齐国现在，比您执掌大权之时，并没有什么大的进步，国库未见充盈，军队未见强大，土地没有增加，齐国在列国中的声威，甚至还不如以前。”这一番话，田婴听着很别扭，有点生气，觉得这小子也实在胆大妄为，竟然如此不客气地指责自己！他压抑怒火，狠狠地盯着田文。

“然而，”田文愈发恭敬了，继续道，“咱家却是越来越富有了，越来越强大了！您的府库中，堆满了金银珠宝、玉帛古玩；您的庄园之多，占了临淄城的半数；您的仆从，可以组成几个千人队；追随您吃饭办事的门客，也是上千人之多。”田文顿了顿，抬起头，眼中有一种奇怪的光芒，他一字一句地轻声道：“天下的人，都认为，您的封地薛城，可以媲美临淄城！”

田婴忽然意识到什么，他不由地挺直身子，伸手示意田文起来继续说下去。

田文站起身，道：“即便在家中，您的分配不公。您的侍妾们都穿的是绫罗绸缎，仆从们吃的都是美酒佳肴。除了与您接近的门客待遇很好之外，其它门客，穿的是粗布衣物，吃的是简陋食物”。

“有些门客，对此非常有意见，却不敢在您面前提。而仆从们又常常趾高气扬。门客中间，流传一种说法，说在您这里，做家臣做门客，不如做侍妾、仆从。有人就此改换门庭，另择高枝，言谈之间，对您非常不利。”

田文望着父亲，做结论道：“我觉得，这种情形，太可怕了！”

田婴听完，不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他沉默半晌，道：“你说的很对！那应该怎么办？”

田文道：“第一，辞去相位。当然，王上未必会同意你辞相，但是你的这个态度，他会很高兴，会更加信任你。以后，国家政事，务必先请王上定夺；第二，裁减奴仆侍妾，减少供给，严厉约束他们；第三，提高门客的待遇，广招贤才。”

田婴拍案而起，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第二天，田婴求见齐王，说自己能力不足，在相位上建树不多，请求辞去相位。齐王听了，哈哈大笑，道：“辞相？辞什么辞啊！你辞相了，我再去找谁？不准。”

田婴道：“我才德不够，应该退位让贤。”

齐王道：“够不够，我说了算。你就继续做你的相国，不要再提辞相这事！”

田婴道：“王上既然这么信任我，那我继续做相国也行。但是以后，重要的政务，我都要先来请王上定夺。王上到时候，可不能嫌我多事！”

齐王更加高兴了，大笑道：“哈哈哈，你呀你呀，这不知道是听了谁的建议，是怕我多心吧！”

田婴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心情大好，笑道：“不敢瞒王上，是我儿子田文劝谏我的。”他把昨天孟尝君的一番话，原原本本给齐王讲了一遍。

齐王听了，对田婴道：“你这个儿子，是个人才，好好培养才是。”

回到家，田婴把田文叫来，对他说：“你的三个建议，第一个，我已经采用了，效果非常好。至于另外两个，我想，就由你来负责吧。从今天起，家务和门客的事情，就由你来掌管吧！”

田文在这个位置上如鱼得水，时间不长，田家门风为之一新。不仅那些侍妾、仆从们大为收敛，节约朴实；就是田家的人，也都简朴谦让起来。而所有门客的待遇得到了极大的提高，来往的宾客也都得到超出一般的招待。大家都对田文交口称赞。许多人在田婴面前，提起田文，都是赞不绝口，极力推荐。

没有多久，田婴就把田文立为世子，家中的俗务，全部交由他打理。等田婴死后，田文就接替他，成为一家之主。

是为孟尝君！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