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思雁

近日，哈尔滨冰雪大世界正式闭园。今年冬天，“尔滨”着实火了一把。为世界各地的游客打造了一个冰雪主题的童话王国。园区内各种流光溢彩的冰雕作品，则是这个童话世界里可爱的精灵。

尽管“冰雕”是一个现代词汇，冰雕艺术却并非现代人的专利。数千年前，我们的先人们就已经掌握了储存和利用天然冰的技术，在后世的发展中更逐步开发出了冰的审美价值，建造出属于那个时代的“冰雪大世界”。

冰楼，冰兽和冰灯

中国古代对天然冰的利用大约起源于三千余年前的商代，至周代时已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关于冰的管理制度，不过这一时期人们主要还是重视冰的降温和保鲜作用。至汉代时，有“建章宫北，积冰为楼”的记载。建章宫为汉武帝所建，在未央宫西，汉长安城外的上林苑中，据记载，建章宫北即为太液池，池中有高二十余丈的渐台，和仿照蓬莱、瀛洲、方丈等的“神山”。既然附近有大型“人工湖”，那么冬季严寒之时造一座“冰楼”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史实如何当然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如果这种大型建筑和我们常说的玲珑剔透的冰雕还存在一定距离，那么据说是杨国忠子弟赠与朝臣的“冰兽”也许会更符合我们概念里的冰雕作品。《开元天宝遗事》中记载，杨氏子弟为了笼络朝臣，会在夏日炎炎之时，命工匠将冰雕刻为鸟兽的形状，或者用金环彩带装饰好，放在精美的盘子中送给王公大臣。无独有偶，本书还记载杨氏子弟暑天命工匠将大块的冰雕琢为山的样子，放在宴席周围，达到降温解暑的目的。尽管此书所载多为传闻轶事，这两条记录也可能只是为了渲染杨氏子弟的奢靡生活，但它确实反映了唐代社会生活的不同侧面，反映了唐人已经拥有了冰雕艺术。

古人对冰雕技艺的掌握不仅留在了这些史事的记述中，也留在了我们的语言中。《抱朴子》中即以“镂冰雕朽”形容徒劳无功，宋人也有用“镂冰雕琼”形容刘禹锡文采明洁，独具慧心。可以想见，这一时期“镂冰”技艺应当并非十分罕见，冰雕艺术的美已被更多人发现。

至于明清时期，冰雕艺术的一大分支——冰灯，悄悄“火”了起来。明人有诗云：

“谁开冰冻巧成方，刳腹藏灯放夜光。莫道此中寒透骨，元来俱是热心肠。”

寥寥几句生动刻画了冰灯“外冷内热”的特征，而这种融合冰与火的新品花灯也迅速受到了从宫廷到民间的广泛欢迎，成为北方元宵节“网红单品”。

在民间，元宵灯会上总会有冰灯的身影，比如清代吉林省元宵节要张灯三日，燃冰灯，放花爆；长城口外有以巨大冰板做成的灯屏，上有峰峦楼阁，蔚为奇观；新疆巴里坤元宵灯展上同样少不了巨型冰灯，吸引城乡士女云集；而北京著名的灯市口大街上还有彩色冰灯售卖。许多文人墨客都留下了元宵节观冰灯的诗句，或赞其如带水蛟珠，清洁可爱，或怜其竟一夕消解，不能长存。

而在宫廷，赏冰灯与堆雪狮、乘冰床、观冰嬉一样是清代皇帝喜爱的冰雪娱乐活动。乾隆十九年（1754），酷爱作诗的乾隆皇帝得到了一盏新样冰灯，他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便迫不及待地拿到宴会上炫耀，并命傅恒等十六人一起联句，用各种华丽辞藻称赞冰灯的美貌。

与其它花灯类似，冰灯也有各式各样的造型和制作方法。比较简单的是在容器中装满水，放在室外冻结成冰，再将其中间凿出空间，点起蜡烛，这就是冰灯了。明人郭子章在山西太原看到的冰灯大抵就是这一类中的“超大杯”版，他形容这种灯像一个大瓷缸，中间点了灯后则如红玉般莹洁可爱。清人陈玉璂在北京看到的“大如斗”的冰灯可能也属此类。除了大块的“冰坨子”，还有人将“魔爪”伸向了房檐下的“冰溜子”，清人顾景星在他的诗《排冰箸雪中作灯》中记录用这些“冰箸”排列成灯罩，再在其中点燃蜡烛，即可获得一盏冰灯，并且认为自己做的冰灯光华璀璨，可敌天工。另一种更为复杂的制作方法是先扎好灯的骨架，再在上面浇水，严寒之中水迅速冻结，形成冰灯。清人方登峄看到的以细篾为骨的冰灯，以及清代北京灯市上售卖的彩色冰灯都是这样做成的。

有了这些“基础款”冰灯，勤劳聪慧的先民们自然开始了新的创造。峰峦叠嶂、亭台楼阁、人物故事，无一不可用冰灯来呈现。清末客居吉林的沈钧平记录当地冰灯的制作是用加了明矾的水淋在雪中，形成薄薄的冰片，再在上面镂刻八仙、观音等形象，最后将冰片拼起来，中间点上蜡烛，就得到了一盏精巧的冰灯。而一度流放齐齐哈尔的浙江人朱履中则特地为流放地的寿星冰灯写了首诗。这年元宵节，齐齐哈尔城中张灯五夜，车声人影，热闹非凡，特别是展出了一件高五六尺的寿星冰灯，做成寿星样的冰壳中间燃着两根硕大的蜡烛，远远望去好像水晶做的仙人，吸引了无数眼球，当然也向两百年前的这位“南方小伙伴”展示了东北人的“冰雪大世界”。

至于真正的“冰雪大世界”在“尔滨”落户，则大抵可追溯至1963年。这一年元宵节前夕，哈尔滨市第一届冰灯游园会在兆麟公园拉开了帷幕。首届灯会为期6天，共计接待游客20余万人次，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次有组织的大规模冰灯游园活动。此后，黑龙江齐齐哈尔、牡丹江、吉林长春等诸多城市都举办了自己的冰灯节，吸引了众多游客，也为当地带来了可观的收入。时至今日，哈尔滨冰灯游园会中无数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冰雕作品，给几代人带来了美的享受。

从北极湾到魁北克

如果让我们把眼光投向更为广阔的世界，我们将会发现“尔滨”并非唯一一个拥有“冰雪大世界”的城市，当冬季来临，俄罗斯莫斯科、美国圣保罗、加拿大魁北克、日本札幌等诸多城市也都会举办自己的冰雪娱乐活动。

生活在北极地区的因纽特人会用冰雪建造打猎过程中的临时住所，这些小小的圆形冰屋保护当地居民免受北极低温和寒风的侵扰，也孕育了冰雕建筑的萌芽。而大型的冰雕宫殿则如艾莎的城堡一样始终令人向往。1739年，在俄国圣彼得堡涅瓦河河畔，人们用冰建造出了一座宏伟的宫殿。此后，冰雪城堡逐渐成了各地冰雪节的标志性建筑。1883年，在加拿大蒙特利尔举行的首届冬季狂欢节上，有人用重达227千克的冰块制作了一个占地75平方米的城堡。

1886年起，美国明尼苏达州圣保罗市冰雪节每年冬天都要建造不同主题的冰宫，供人观赏游玩。圣保罗冰宫的“建材”主要是密西西比河或科莫湖、麦卡伦湖的冰，其中也会安装各色彩灯。随着时代发展，冰宫也更加高耸华丽。1896年，在美国科罗拉多州里德维尔，一座冰雪宫殿正式向游人开放。这座宫殿由5000吨冰和725立方米的木材共同组成，占地2公顷，内有厨房、餐厅、舞厅、溜冰场等，共计营业87天，吸引了诸多游客。

进入20世纪后，冰雕艺术传播到了更为广阔的天地。加拿大魁北克城位于圣劳伦斯河沿岸，冬季气候寒冷，且由于受北大西洋暖湿气流影响，降雪量较大。自1955年起，当地每年固定举办冬季狂欢节。每届狂欢节都有神秘的“快乐人”，他穿着硬塑料做的外形，戴着笑容可掬的大脑袋，并在狂欢节期间掌管象征权力的金钥匙，是临时市长和狂欢节的国王。这位“国王”还有一座冰雪城堡，建于乔治五世广场，高耸壮观，灯火辉煌，是狂欢节的重要标志。1955年狂欢节的冰宫还创造性地加入了一座冰牢房，用以“监禁”不向“国王”致敬的游客，充分体现了狂欢节的幽默感。

札幌市位于日本北海道岛西部，自1950年起每年举办雪节，是北海道各地举办的冰雪娱乐活动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冰雕同样是札幌雪节的重要组成，1959年，冰雕在札幌雪节首次亮相，1981年后，冰雕在芒街有了专门的展览区。节日之外，日本还于20世纪70年代成立了冰雕协会，并举办许多冰雕比赛。

作为一项世界性的艺术，冰雕也为五湖四海的人们提供了交流互鉴的平台。许多国家都组织并举办了冰雕的国际性比赛。20世纪80年代，奥地利即开始举办国际冰雕比赛，20世纪末，苏联文化部和园林协会在首都莫斯科高尔基公园举办了“白雪童话”国际冰雕雪雕比赛，来自中国、美国等七个国家的17支代表队参加了比赛，中国代表队获得冰雕和雪雕第二名。此后，冰雕比赛还在莫斯科逐步发展成了一个节庆活动。2003年，来自六个国家的12支代表队参加了芬兰赫尔辛基国际冰雕比赛，中国队雕刻的憨态可掬的大熊猫获得二等奖。自1987年起，哈尔滨每年都举行国际冰雕比赛，各国冰雕高手在这里创作了无数顶尖的艺术作品。今年，中国·哈尔滨国际冰雕比赛已举办至第35届，来自七个国家的三十余支参赛队伍共同切磋冰雕技艺，俄罗斯特罗伊茨克二队的作品《晨钓》拔得头筹。

尽管冰与雪都属冬季限定，冰雕作品——小至一盏冰灯，大至一座冰宫——都注定无法永存。但或许正是因为不能永恒，所以冰雪艺术的美才如此令人珍惜。如今，传统冰雕艺术正在与现代科技不断融合，冰雪艺术也成了世界各地人们交流互鉴的桥梁。元宵已过，随着气温回暖，哈尔滨冰雪节也已接近尾声。但在下一个冰雪皑皑的冬季，我们依然可以相约世界不同角落，共同欣赏这种自然与人力共同创造的独特美景。

参考文献：

[1]【宋】曾慥编纂，王汝涛等校注：《类说校注 下》，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6年。

[2]李兴盛主编：《黑龙江历代流寓人士山水胜迹诗选》，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

[3]【五代】王仁裕，【唐】姚汝能著，曾贻芬点校：《开元天宝遗事 安禄山事迹》，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

[4]（美）罗伯特·加罗夫，（美）兰迪·芬奇，（美）德里克·马科斯菲尔德著，郑蕴，葛莉，刘旸菲译：《现代冰雕技法 宴会冰雕 节庆冰雕 竞赛冰雕》，沈阳：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年。

[5]王景富：《世界五千年冰雪文化大观》，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

[6]杜文玉：《唐代冰井使考略》，《唐史论丛》2017年第2期，第75-83页。

[7]张鑫，赵梓铭：《“冰”雕细琢 流光溢彩（坚持“两创”铸就辉煌）》，《人民日报》2024年2月18日，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