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生活静止，时间折叠，2022之于我们，似乎还来不及恍然就已过半。

好在，夏天来了。复苏滞后于季节，但终究是来了。

在这个炙热的七月，被动蛰伏半年之久的脑浊乐队，也重新开启了巡演之旅。

对国内资深的摇滚乐迷、尤其是朋克乐迷而言，脑浊，绝对是一个标杆式的存在：“中国朋克乐的领军人物”、“最具国际水准的中国乐队”、“具有最高演出水平的乐队”……

让音乐回归现场，永远是脑浊最鲜明的主张，且永远身体力行。而现场，于当下更是种久违的热烈。所以，我们跟脑浊乐队做了一次线上访谈，聊了聊关于音乐、环境、现实与未来，以及困境与希望。

——聲視Voisu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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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唱/吉他：王囝

贝斯：金波

鼓手：许林

- “乐夏” 的两面 -

如今谈论国内摇滚乐，“乐夏”无疑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资本加持、全网热议、全民追捧，常年被主流市场边缘化的摇滚音乐，似乎一夜之间变得不再小众，甚至有人称，“乐夏”推动了中国摇滚乐市场的繁荣。而脑浊的态度恰恰相反。

脑浊并不反对摇滚乐的商业化运作，也不否认“乐夏”的成功为摇滚乐普及起到了一定作用。但说到底，综艺的本质是娱乐大众并以此获利，而摇滚乐是一种文化，有其独特的精神内核与价值体现，这在“乐夏”里是看不到的。观众被娱乐规则引导成为了粉丝，而不是真正的摇滚乐迷。这样的后果就是大众集体向流量妥协，而不是尊重实力。

比如某乐队之前原本演出售票只有十几张，上了“乐夏”之后立刻就能卖到一千张。综艺的走红，让这些乐队身价也随之暴涨，不仅打破了原有的市场规则，还瓜分走了大部分演出份额，形成了变相垄断。而没有参加综艺、但仍在认真做音乐的许多优秀乐队，则因此失去了公平，原本靠实力和口碑带来的商演、音乐节的机会也变得越来越少。更可怕的是，现在许多年轻人组乐队的目的，不再是对摇滚乐的热爱，而是为了能上综艺快速成名。

综艺的快消属性和资本的逐利本质，决定了捧红与抛弃都是瞬间的常态。乐队靠综艺走红，签约公司，高身价、高流量带来快速变现的同时，也会成为捆绑和制约。对此，脑浊给出了比较客观的预判，如果不能回归认真做音乐的路子，乐队很快就会面临淘汰。

- 国内摇滚乐普及难在哪里 -

众所周知，摇滚乐起源于美国，并于上世纪五十年代迅速风靡全球。在欧美乃至其它许多国家，摇滚乐作为现代流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拥有非常广泛的社会基础，组建乐队甚至成为了许多人青少年时期的必由经历。但在国内，虽然兴起也有三十多年的时间，但迄今它依然边缘、小众。

谈到摇滚乐在国内的普及问题，王囝说他看过一个对年轻人的街头随机采访，请几十位受访者说出自己最喜欢的摇滚乐队，而令他无语的是，绝大多数人所说的乐队名字，根本与摇滚乐无关。王囝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对摇滚乐存在最基本的认知偏差，他们会认为只要拿着乐器、以乐队形式表演的音乐就是摇滚。对此，金波更为无奈，自己最钟爱的两项：足球和摇滚乐，一个是不争气起不来，一个是有争气的没人听，总之在国内的境地都无比尴尬。

再以脑浊的歌迷为例，成军二十多年、几千场演出，歌迷也经过了数次迭代，但是直到现在，从最基本的打拍子，到pogo、跳水等等现场玩法，还得靠乐队一代代教会。这就意味着摇滚乐及其文化延伸，在国内极少能够形成自发意义上的传承。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摇滚乐在中国，也曾经有过辉煌时期。上世纪八零年代末到九零年代中后期，以崔健、唐朝、黑豹为代表的摇滚乐队火遍大江南北。王囝清楚的记得，崔健开演唱会，现场几万名歌迷为之疯狂；规模空前的摇滚演唱会，在中原城市新乡连续举办，国内顶级乐队汇聚，歌迷坐着摇滚专列从四面八方奔赴而来；黑豹、唐朝等乐队巡演，从火车站一路警车开道，入住的酒店挂着巨大的横幅：欢迎XX乐队下榻本酒店……对于中国摇滚乐来说，那曾是最美好的年代，文化演出限制少、扶持多，包括央视在内的诸多家电视频道，还能经常看到国内外摇滚乐队的演出及MV。摇滚乐以其特有的魅力，在国内迅速蓬勃，如果当时的势头能够延续，今天中国摇滚乐必定是一片繁荣。

可惜没有如果。

中国摇滚乐发展之路虽然坎坷，但从来都不缺乏为之投入热爱、赤诚与坚持的人。事在人为，一点点去影响，去改变，会有改变的那天。

- 疫情下的困境 -

疫情已经第三个年头，和所有人一样，脑浊也遭遇了诸多困境和不便。对于脑浊这样的一支没签约公司、没有经纪人的纯DIY乐队来说，巡演几乎就成了日常收入的全部来源。

从2014年脑浊形成三人阵容（也被戏称为后脑浊时期），乐队一直呈上升势头。到2017年金波加入后，无论作品、现场演出质量还是票房，都达到了脑浊成立以来（包括四人脑浊时期）史无前例的最高水平，并且还在不断刷新记录。

然后，疫情来了。

王囝自嘲，脑浊没有代言，又不上综艺，就指着巡演养家呢。如果持续今年上半年的状况，巡演停滞，待在北京动不了，他打算去摆野摊儿烤羊肉串糊口。许林则表示，疫情防控是客观必然，收入断了也只能靠吃老本儿。不过相比于许多有租金压力的店铺经营者，乐队没有其它成本负担，在当下已经算是幸运了。金波在加入脑浊前，还兼做其它工作，有除乐队之外的收入来源。加入脑浊之后，就全身心投入乐队，把其它事情断掉了。到今年六月份，他已经花光了积蓄，还好又可以巡演了，也算万幸。

脑浊是相当成熟的乐队，经营和管理方面都有比较规范的流程。比如往常都会提前半年做巡演计划，结束后再进行盘点、结算，每年还会留存结余用作年底分红。但疫情之下，一切都充满变数，计划随时会赶不上变化，收入也极不稳定。考虑到乐队成员的现实状况，他们计划这次演完新疆站之后，就把前几场的收入分掉，以解每个人的燃眉之急。

2022年上半年，尽管无法巡演，没有收入，王囝和金波还因为“时空伴随”等原因，分别被居家隔离，但乐队仍在尽最大努力保持创作和排练。其间不仅发了新单曲《L.O.V.E》，还积极筹措举办了一场线上演出。被问及线上与现场演出的差别，以及会否因为缺少互动而尴尬，王囝故意调侃：没办法演出的情况下，只能在能力范围之内，尽量跟歌迷有点互动，露露面儿，别被大家给遗忘了。脑浊主要就是靠线下演出，现在等于被掐死了脖子，没辙。说到后面，乐队三人都显得既无奈又真诚。

当被问假如疫情持续时间仍无法确定会怎样？三人又恢复了乐观，他们相信国家一定会有更好的举措出台，能够兼顾防控的同时，稳定经济民生。

- 迟来的巡演 -

一聊起巡演，脑浊的精气神立马暴涨百分之两百。这次巡演是从邯郸开始的，且演出当天还不是周末。但没想到，不论观众人数还是现场气氛，都远超预期。第二场石家庄仍然保持了相当的热度。其实在此之前，河北、西北是被公认为摇滚乐发展较慢，演出土壤相对贫瘠的地区，国内乐队巡演都会尽量避开。但这次经历，却让脑浊开始对河北刮目相看。

脑浊因为成军年头比较长，问及他们现在跟过去演出现场最大的区别，恐怕就是歌迷迭代的情况显著了。脑浊现在每场演出，几乎都会有将近一半的新歌迷，以零零后为主，九零后都要算得上是老歌迷了。有趣的是，新生代歌迷到现场最大的目的竟是来蹦迪。王囝曾经潜入过某歌迷的聊天群，里面聊的全是今天去哪儿蹦啊，谁的演出无所谓，只问这个乐队好不好蹦，好蹦就去。livehouse取代了迪厅成为年轻人释放荷尔蒙的场所，这倒是跟2000年左右歌迷去酒吧看演出是为了出汗、为了躁形成了一种跨时空的奇妙互文。

国内livehouse的分布，由东往西还是呈现出一种递减趋势。经济发达的江浙沪地区，一个城市会有几家甚至十几家livehouse，而且通常家家爆满；去到西北，基本上都是一家独大再无他处，且经营惨淡。任何事情包括livehouse一定是越多越有竞争，有竞争市场才会繁荣。从这其中不难看出一个朴素的道理，一个演出票房差的城市，基本上都是留不住年轻人的。这跟当地的经济状况、政策环境都有着密切的关系。年轻人纷纷选择离开，城市便失去了活力，没了活力，只会有更多人离开。如此循环，愈发无解。

脑浊一路走来，经过国外国内高负荷、高密度的无数次演出锤炼，是业内出了名的体力超人。现在从年轻到中年，虽都已为人父。但从他们巡演的周期与场次来看，依旧保持了一周4-5场的超高密度。这不免会让人产生疑虑，体力还能跟得上吗？结果立刻引发了王囝的不服，巡演对于一个专业乐队来说是最基本的要求，The Offspring多老的乐队，现在还在巡演呢。Rock N’ Roll！摇滚乐就是在路上，巡演要一路走下去，而不是演一次就要飞回家歇几天。“巡演一周五站都做不到的乐队，都是废柴！”王囝强调，并再三叮嘱，这句话一定要发出来。

少年心气的脑浊，真好。

- 中国摇滚乐已经不再叛逆 -

聊天接近尾声，脑浊也表达了对现在国内乐队愈发讨好听众、愈发流行化现状的无奈，就像他们的歌中所唱：中国摇滚乐已经不再叛逆……

迄今为止，脑浊仍保持着动机先行、集体创作的模式，最大限度的发挥每个人的优点，并融入进歌曲创作与编排之中。这在国内的乐队里已经不多见了。通常更多的是乐队核心自己完成创作，然后用电脑录个demo扔给乐队，大家再照着去排。

脑浊推荐的新歌《L.O.V.E》，是金波19年、20年左右，因为妻子怀孕，要生孩子，自己忽然对孩子未来该怎么走产生了迷惘，在这样的心境下，写出了最初版本的歌。后来拿给乐队，经过大家集体再创作与编排，完成了现在的版本。歌中金波和王囝都有演唱，而王囝更希望让许林也加入进来演唱，这样就可以从三个男人、父亲的不同角度，对爱这个主题做出更丰富的诠释。可惜没能如愿。不过他们会继续朝着目标努力。

至于什么时候会发新专辑，脑浊的回答还是有些出人意料：目前在国内，除非你是签了百十支乐队，手里握着几千甚至上万首音乐版权的公司，否则想去跟平台谈以期拿到可观的版权收益根本没可能。而脑浊对于专辑的品质，又始终坚持不能将就，从设备到录音棚，再到请国外专业制作团队来操刀，这一大笔费用全都要乐队自己负担。版税微乎其微，发新专辑铁定赔钱，权衡之下，也等整个大环境好转，乐队收入稳定了再考虑录制。

听完了这些，五味杂陈不禁涌上心头，但却反过来被脑浊三人笑着安慰，我们只要不被生活拍死，这辈子就一直干下去。对未来要保持乐观，要相信一切向好。

作 者

西门不乱

散漫编剧

年方好几十

肾、酒量、朋友之外

其它都虚

主编：栗子

排版：央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