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毛不易在《声生不息》唱港乐，因为发音一听就认真练过，受到一致夸赞。其实很早前就听过他唱《遥远的她》，是他出道前在学校参加校园歌手大赛，那时候粤语就不错，社恐式的台风初具雏形。可惜现场设备差，听得不甚清晰，不像现在，各个学校的舞美包装都越来越时髦，B站还办了全国范围的校园歌手大赛。

观察同个节目里的年轻一代歌手可以看出现在的乐坛构成：香港的曾比特、炎明熹都是音乐专业出身，内地的单依纯来自浙音，三人走的都是学院派+歌唱节目选秀的路，剩下的安崎是爱豆。因为是音乐节目会唱的多一些，扩大到整个圈子比例得变，如今有歌可发的80%是爱豆，其余20%岗位卷得头破血流，除了歌手行业内卷，还时常要让位给网红和来跨界的演员。

野路子的毛不易能卷赢，在今天真是大不易，在普遍靠大歌和高音唬人的音乐节目里大家也偏爱他，愿意听他低吟浅唱，像在五光十色的短视频里抽空看支文艺片。听他唱歌有种错位感，觉得他应该往前挪个10-20年，他像那个黄金时代的歌手， 那时很多人不是专业出身，像他一样带着青涩的书卷气直接从校园走出来。

这种校园气在各个音乐市场都独具特优势。台湾有乐队文化，许多校园乐队成功出道，五月天的第一张专辑曾打出这样的口号：“五月天是一个靠你很近的学生乐团”。这句话把校园歌手的优势说得很明白，和学院派相比他们大多不以唱功见长，但他们懂得最大听众群的所思所恼，仅仅写自己的日常感悟就能轻松获得唱片公司煞费苦心才能获得的共鸣。

如果说学院派是乐坛的“技术支撑”，校园歌手就是“人文补充”，写那些时间一过就会淡忘的情绪。五月天的主要成员高中时就开始在一起组乐队，他们早期的歌不像后来励志，叛逆和批判更多，欢快的歌也是苦中作乐。第一张专辑的主打《疯狂世界》，仔细能听出厌世：我想“逃离这个疯狂的世界”，而如果你发现了，“请别将我挽回”。这种情绪很高中，长大一点忘了痛就写不出来了，不过长大又有另一套烦恼去写。

苏打绿（现在改名为“鱼丁糸”）是学霸乐队，思考的问题更加形而上，吴青峰经常把歌词写得云雾缭绕，深得文艺青年之心。那时还没有网抑云，一出歌就会有很多歌词解析贴，争相从文学、哲学、艺术各个方面去解读歌词，非常热闹。我看过最可怕的解析是说《相信》的歌词“在另一个世界，晴空布幔拉起”写的是盖死人的尸布，配合另一句“带着皮箱流浪，装着自己的灵魂”细思极恐。

内地的高晓松等人也是在校园时就靠创作小有名气，那时候名牌大学的学生去搞音乐还是一件不太正经的事，流行乐要么是靡靡之音要么是叛逆摇滚，他们走出了一条校园民谣之路，造就了白衣飘飘的年代。“水木年华”这个组合名可以代表大众对那一波校园歌手的想像：清贵优雅的知识分子。

他们的歌是抒情的、悠扬的，充满人文气息，风靡一时，但因为扩招大学生滤镜逐渐淡化，加上港台流行乐的冲击，内地的校园民谣很快就式微。最后只有李健把当初的风格延续到了今天，一种可能是只有他保持住了儒雅知识分子的外形，别人早就局里局气厅里厅气的了。

除了创作，校园歌手还能为乐坛提供“天赋补充”。会唱歌大概是最难被埋没的才能，林宥嘉上学的时候去看学长练团，试唱了一下，主唱就把位子让给他去做吉他手了。林出道后上《康熙来了》，节目请来当时的队友，蔡康永CUE原主唱和林宥嘉清唱同一句，对比强烈到安慰都会显得很虚伪。

不是每个天赋型选手都有机缘学习音乐，校园十大歌手之类的比赛提供了一个更大范围的发现机制。周深小时候因为嗓音与别人不同遭到嘲笑，很是自卑，中学时朋友鼓励他参加校园歌唱比赛，他一举拿下冠军，找回自信的同时下定了学习声乐的决心。

张碧晨从小喜欢唱歌想学艺术可是父母不允许，她顺从家人的意思考了天津外国语，又心有不甘地报名校园歌唱大赛，一路获了不少奖，家人这才正视她的梦想同意她去韩国当练习生。

真正会唱歌又有舞台欲望的人，几乎都是学生时期就成名，藏不住。看过Alin十几岁在学校唱歌比赛唱萧亚轩的《蔷薇》，明明还是素人，念到比赛号码台下就开始欢呼尖叫，弹幕说“台下好可怕”。第一句歌声出来我明白了，成名歌手开演唱会不过如此，能不花钱在学校听到换作我叫得更大声。

从前校园歌手的晋升路径是校园小范围成名后，被唱片公司发现或是参加音乐选秀，我上大学时华晨宇在武汉的学生圈里小有名气，我还没毕业，他就拿了选秀冠军。可惜现在这条路走不通了，一方面选秀被叫停，另一方面流行乐坛一片荒芜，唱片公司只能跟在流量屁股后面蹭口吃喝，再也没有李宗盛从成百上千的DEMO里挑出五月天的故事。

经常说00后无缘好歌很惨，试想如果今天存在00后的五月天苏打绿，他们还有办法在毕业解散前出道吗？也许可以上《乐队的夏天》，但乐夏的名额给那些十几年的老乐队都不够分。不说远的，假如毛不易晚生几年错过《明日之子》那趟末班车，难道要去男团里找一个位置？说不定他宁愿去做护士。

不过环境的改变产生了相应的对策，今天爱音乐的大学生们会主动找流量，用视频、直播的方式，甚至变成小网红来获取目光。像开头说的B站十佳校园歌手大赛，从今年4月份就开始了，报名参赛的方式是发视频，选手既是普通的大学生，又是有一定粉丝量的音乐区UP主，比赛给他们提供了进一步曝光与晋升的机会。

昨天晚上我看了决赛直播，发现网络时代的校园歌手类型非常丰富，有学院派嗓音迷人的爵士女孩、有低音条件好到让导师纷纷出言羡慕的男生……有个女生长得像徐佳莹，空灵的声音也酷似徐佳莹，清唱比有伴奏还好听。

印象比较深的表演是ID叫“自然牛肉胖大海”的学生，他自称“周杰伦翻唱家”，但一开口是杨宗纬和林志炫的混合体，看脸像是要睡着了，声音却是稳重深情挂，把周杰伦唱出了自己的味道。可惜他第二轮唱劈了，唱完抖声说自己车祸，不过专业的歌手，哪怕萧亚轩、孙燕姿也有过车祸现场，兴许设备、音响师都有一定影响，底下的导师都很宽容，让他们享受舞台。

最后的冠军是ID“萨萨超级飒”的来自西安外国语大学的rapper，他决赛的歌曲是原创的《西外物语》，写他大学生活的琐碎点滴。导师们纷纷给出高分，布瑞吉说歌词就是要写真的东西，弦子说怀念起自己的大学时光，可见校园歌手最大的武器还是身边触手可得的共鸣。

虽然相比专业歌手，这些大学生的水平只是业余，但在爱豆一发歌“难听”就上热搜，在日常被抖音神曲包围的时代，他们还是让我听到了更多的可能性，不仅是音乐上的。

在这场比赛之前，我也常在B站看一些“野生UP主”的作品，这次又有新发现，比如给《画离弦》那首歌伴舞的UP主“紫颜-小仙紫”， 毕业于北舞，每次她出现，画面就多一点故事感；学生歌手翻唱《烟花易冷》，伴奏的是UP主“民乐也疯狂”，用古筝、琵琶等民族乐器改编流行歌曲，不只是《烟火易冷》，之前《稻香》《浮夸》这些经典歌曲他们都演奏过。

你会发现，其实每个时代有自己隐蔽的脉络。素人变成表演嘉宾，或是奏乐、或是伴舞，会有人认出他们，为他们而欢呼。乐坛的荒芜是流量被吸干造成的，音乐公司不妨多看看这些学生和UP主，他们年轻、生涩，有的站在舞台上还会发抖，但他们让我看到了另一层可能性：将流量送回给音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