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女儿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被一位骑车老妇叫住：“姑娘，你是小鱼儿对不？还认得我是谁么？”

女儿吃了一惊，“小鱼儿”是她的乳名，只有家人叫过，外人应该是不知道的。女儿见她那辆陈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上，挂着的那只蓝花布挎包，虽然已洗得发了白，但还是有些眼熟；再细细打量她左眉下面那颗硕大的痣，试探着问：“您是孙娘娘？我记得你夏天的花露水味儿……”

就这样，一个大大的拥抱，一阵百感交集的唏嘘，分别十多年后，昔日的幼童与曾将她带大的保姆重逢了。只是，那个蹒跚学步的小毛头已成亭亭少女，而当年壮实的大嫂却变为了花白头发的老妇。

孙娘娘再也做不动帮人带小娃娃那种日夜操劳的活计了，如今她在城里做着钟点工。现在高考结束，暑假开始，钟点工的活计也进入了淡季。孙娘娘决定回家去收玉米，将吃不了的蔬菜瓜果做成泡菜，做点缝缝补补的活计，也能和留守在老宅的老伴小聚了。

那天之后，孙娘娘给我打电话：“让妞回家拿些替换衣裳，跟我回家住几天吧。我这辈子当保姆，前后帮人带大了6个娃，你女儿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我答应了——在女儿心里，孙娘娘也曾是祖母般的存在。

女儿说孙娘娘老了，膝盖不得劲儿，用她自己的话说，是“老了，好比轴承没油了”。于是女儿取出了自己攒了多年的压岁钱，要带孙娘娘去治疗膝盖。

这次重逢，也成了女儿观察郊县老人们留守生活的一个窗口。她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孙娘娘太累了，一天收了560斤玉米棒，胳膊上全是玉米叶子刮出的血痕。”

“孙娘娘耳背了，家里网速慢，视频经常卡，孙子也嫌她乡音重而不耐烦跟她说话呢，她很伤心的。”

“年轻人都不在家，孙娘娘为了省电费，居然把冰箱的插头给拔了当杂物柜用。”

“孙娘娘在家里一天要睡10个钟头。她老伴儿说，她在外面做着四五家钟点工，缺觉。以前帮人带小毛头的时候，哪怕有一刻钟的空档，她都能打个盹。”

“孙娘娘做了泡菜，用的都是自家菜园里种的萝卜、黄瓜、豆角，还有新摘的青梨。我帮孙娘娘切菜，她可高兴了，说家里半年多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这天，孙娘娘又从地里抱回一只大西瓜，瓜瓤挖起，又将杀好的鸡下了葱姜、黄酒等作料，还有自家晒的笋干、花生，一同在汽锅中蒸透；然后撇掉葱姜，把撕开的鸡放进西瓜，再加一小把枸杞，连同少许汤汁，入大蒸笼后合盖再蒸……最后端到了女儿面前。

女儿将孙娘娘放进自己碗里的鸡腿搛给老人，孙娘娘又还了回来。女儿只好将鸡腿上的肉拨拉下来，又舀了笋干、花生，平分在3只碗里。孙娘娘边吃边惊叹：“这西瓜鸡原来是这个味儿啊。鸡汤清甜，也好喝。”

这回轮到女儿惊讶了：“您是第一回做西瓜鸡呀？”

孙娘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做五六回了，之前几次都是儿孙们回来才杀鸡。一大家子八九口人坐下来，我们做老人的就自觉不伸筷子了。鸡腿都是孙子们吃，习惯了。”

接着，孙娘娘又笑道：“洋快餐的鸡腿儿媳妇带我吃过，但这团圆饭上的鸡腿还真没尝过。姑娘，谢谢你跟我回来，让我吃到了自己养的鸡，而且还是结结实实的鸡腿。”

女儿感慨不已。她伸手取下孙娘娘干活时掉在头发上的一朵落花，小小的白色的花，却有着一股幽淡的香气，只是不易觉察。粗心的人，没准儿就错过了。

文〡华明玥，本文有删减

来源：《品读》2022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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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郭艳慧 孟雅斐（实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