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武侠片风雨飘摇25年

《新龙门客栈》八方风雨不及龙门山的雨

原创 公介 空镜solo


1967年,胡金铨自编自导的《龙门客栈》上映。游侠萧少镃等人,为营救流放途中被东厂追杀的于谦之后,在龙门客栈与东厂斗智斗勇,最后获得成功。


这个取材自明朝夺门之变的武侠故事,以考据的服化道、戏剧化的情节、简洁真实的打斗一洗此前黄梅调电影的阴柔之风。


25年后,徐克对这个故事进行新编,《新龙门客栈》甫一上映,就创下票房奇迹,更成为武侠电影史上的丰碑。虽然最初导演署名没有徐克,但徐克深度参与了制作,整部片也弥漫着强烈的徐氏风格。


此间新龙门,“新”在哪里?




新龙门客栈

New Dragon Gate Inn

1992 | 中国香港 中国大陆

导演

徐克

演员

张曼玉 林青霞 张家辉 甄子丹 等


金碧辉煌玉玲珑


《龙门客栈》虽经典,但为追求平实快速的叙事,人物塑造较为扁平,武打也以长镜头戏曲风格的套招为主。


因此,徐克新编中改动最大也最出彩的一点便是人物形象。


《新龙门客栈》里每个人物,相比旧版,都有不同程度的细节丰满。但纵观整部影片,最具有多面性和复杂性的,还要数金镶玉。


金镶玉一出场,就是好几段香汗淋漓特写,未知全貌,但已见风骚。下一秒她却奋起杀人,柳叶镖脱手、拉开密道、推入尸体,可谓一气呵成。再出现时却到了客栈大堂招徕八方来客,与老情人千户眉来眼去。



一连串动作,已将心狠手辣、市侩风情、八面玲珑的蛇蝎美人刻画了出来。


以往江湖人物形象,多善恶分明,而金镶玉却始终立场暧昧,身为黑店老板娘,做得出人肉包子,收得了东厂贿赂。但她也并非毫无人性,相反充满真性情,为了得到周淮安,她多次帮忙解困,为了给伙计复仇,敢于剑指东厂。


她两次以黑话“八方风雨比不上龙门山的雨” 对问来客,既在问江湖的血雨腥风,或许也在问江湖儿女的云雨情态。


若说邱莫言是一柄清越短笛,她便是自述的蜡烛。可以烧在洞房花烛夜,也可以灭在龙门风雨里,可以挺直而坚硬,也可以柔软而多形——但始终是蜡烛。


徐克对传统的反叛和对现代的融合在金镶玉身上体现最为明显,她的伦理道德观念现代色彩浓重,周旋于三方感情与三方势力之间,使得过去“义”的主题有了更多“情”的色彩。



难说好人,却也并非十成十的坏人,因着个性魅力喜欢她的人戏里戏外都不在少数,实在是复杂的圆形人物。


长烟落日孤城闭



徐克新编另一创造性超越则在空间环境。


“龙门”系列开创者胡金铨可谓客栈的狂热爱好者,单一客栈就拍了四部曲,他“一直觉得我国的古代客栈,尤其是荒野客栈,实在是最富戏剧性的场所,很少有地方能像它这样时间、空间集中,一切冲突都可能在这里爆发”。


既是封闭空间,又是公共舞台,既是法外洞穴,又是暴风雪山庄。


胡金铨的镜头仿佛舞台剧幕,多以稳定的、全景的、四四方方的镜头对准仅有的几波“过路人”,呈现一出出好戏。到了《新龙门客栈》,客栈便不再如此客观存在,它成为具有独特功能的叙事空间,


桌椅柜台、酒杯筷子、栏杆楼梯、门窗屋檐……机关、谎言、暧昧、敌对,统统因封闭而放大:人际距离被迫缩短,社会和公众领域消失不见,势同水火的人要在亲密距离里相互试探,暗涌的激流不出半刻便排上了桌面。


徐克为了进一步突出客栈的张力,故意以运动的镜头,以及诸多特写与快速剪辑,将客栈营造成眩晕的空间,让观众难以一眼窥得全貌,只知道鱼龙混杂、藏污纳垢。



就像它的老板娘金镶玉:上层客房刺探挑逗,中层大堂波诡云谲,下层密道不为人知却多方争夺。人物特质与空间特性相互映衬,共同推进着电影叙事。


客栈外两版差别更加显著,若说《龙门客栈》的河滩还葆有几分清秀雅致,那《新龙门客栈》漫天黄沙则把苍凉、原始、空寂的氛围推向了极点。


始终记得中国水墨般的“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但看过“戈壁一痕,龙门客栈一点,与骆驼一芥,漠上人两三粒”才明白,西部黄沙亦是古典诗意。



诗意之外,宦官专权,民不聊生,无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都不得安宁。明朝的黑暗与腐败亦在昏黄色调中愈发混乱、狂躁。侠客与权奸皆在这法外秩序里诉诸暴力、走向绝望。


江湖夜雨十年灯


从前文两点对比已可以看出,胡金铨之《龙门客栈》寻求的是演绎历史的真实,而徐克之《龙门客栈》却蓄意将观众卷入一场绮丽的武侠幻梦。


不够考据的年代,不够寻常的场景,不够古代的人物,以及,不够真实的武打——蒙太奇、快速剪辑,手起刀落,富有表现性的镜头语言充满奇情色彩,实为《新龙门客栈》代表的新武侠电影又一“新”。


武侠片自1928年《火烧红莲寺》开始,跌宕起伏已有94年历史。六七十年代张彻、胡金铨《龙门客栈》引领传统功夫武打片的鼎盛,九十年代徐克《新龙门客栈》成为古装武打片崛起的代表,2011年徐克的《龙门飞甲》成为国产第一部3D武侠片。



它们间隔都在20年左右,“龙门”系列跨越了三个时代,见证了武侠片起起落落。


正如福柯所言:“重要的不是文本叙述的年代,而是叙述文本的年代。”


每一座龙门客栈,都是那个时代审美情趣的产物。


在《龙门客栈》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在《新龙门客栈》里侠客的不光彩一面已成为个性的代表,不加掩饰;至于《龙门飞甲》则更加含混,多方势力的利益掺和其间。


“多产而善变,离形而得似”,如此评价徐克可算深中肯綮。虽电影题材多取材于艺术经典,但一经他手,强烈的现代性个人审美诉求便显露无余,亦随处可见徐克在立意上的颠覆与技术上的创新。


或许“龙门”系列的延续,虽然是徐克游荡中西后的自觉审美表达,一片远离现实的纯粹江湖,却也能从中管窥新时代自由反叛思想的喷薄与焦虑迷茫情绪的堆积。


金镶玉已经烧毁了“无情无义”的龙门客栈,不知未来八方风雨又将汇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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