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活着”遭质疑:人们越来越不相信苦难,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1994年,张艺谋将电影《活着》带上戛纳电影节,并获得金棕榈奖提名。

20多年过去,近78万人在豆瓣上打出9.3的高分,也是豆瓣Top250中评分第三高的华语电影。

无数观众陪着影片中的福贵落泪,然后感慨活着的艰辛,和卑微者的不幸。

余华的《活着》小说则一版再版,甚至有了“余华靠《活着》活着”的梗。

可见《活着》在影迷、书迷心中的烙印。

最近热议的《隐入尘烟》则另一版“活着”。

余华写下的是上个世纪弱者的创伤,《隐入尘烟》表现的则是当代弱者的苦难。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它会引来那么多的质疑:

现在还有这么穷的地方吗?

还有这么穷的人吗?

马有铁和贵英的包办婚姻不是违法吗?

很多人拿着放大镜去找影片的不合理之处,然后得出一个结论:

导演在贩卖苦难。

可是,这样的苦难原本不就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的吗?

只不过,很长时间不被看到,或者被故意忽略罢了。

事实上,影片中对贫穷和苦难的反映,已经浪漫化处理了,并不算露骨。

透过影片的故事,有很多地方值得咂摸。

01 被嫌弃的马有铁的一生

马有铁,无父无母,一个老光棍,对家人来说,他是不体面的存在。

任劳任怨给三哥干了几十年的活,最后因为大侄子要结婚,根据女方的要求,他被赶了出来。

三哥为了让他独立门户,找人给他说了亲。

这个对象,就是贵英,一个同样父母去世、被哥哥的家庭嫌弃并且急于摆脱的累赘。

因为从小被打骂,桂英瘸了一条腿,留下了尿失禁的后遗症,而且没有生育能力。

双方家庭仅仅是让两人见了一面,在没有问过他们意见的情况下,直接决定让他们结婚。

毕竟,在双方哥嫂的眼中,他们有啥挑的,有个人能成家就不错了。

从此,两个都被嫌弃的人走在了一起,彼此也成了对方苦难生活中的浮木。

在马有铁身上,有一种显著的特征——逆来顺受。

这种逆来顺受,不仅仅表现在婚事上,还有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片中,除了和贵英说话,马有铁很少开口,他几乎一直在按照他人的意志行事,没有丝毫反抗。

村里的富户张永福生病了,需要熊猫血,马有铁是村里唯一一个熊猫血。

尽管他不想献血,但当村民黑压压地挤在他的家里的时候,迫于集体压力,他同意了。

这些村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张永福欠着村民的租地钱,也欠着村上的水电钱,他活着,这些钱才能结清。

马有铁的熊猫血是全村的希望,所以,没有人过问他的意愿,便逼迫他去献血。

第二次献血的时候,贵英说:“不抽了,这次再不去了。”

可是,他们身后一辆辆的三轮车上,走下来了一群人,镜头一转,马有铁和贵英坐上了去县城抽血的车。

又一次迫于集体压力,他妥协了。

对比他们两次坐的车,有一个细节。

第一次坐车去县城的时候,贵英尿失禁,又因为晕车吐了。

所以,第二次张永福的儿子提前做了防护,用塑料套在车座上。

即使,马有铁贡献着救命的血,也抵挡不住他人赤裸裸的嫌弃。

马有铁和贵英被嫌弃,是生活中的日常。

相亲的时候,马有铁的驴从后院跑到了前院。

他的哥说:“这个不值钱的,一天给你多少,你才能吃够呢!”

是在说驴,又何尝不是在影射马有铁?

马有铁和贵英跑到邻居家蹭电视看,对方说:“这个瘟神,你给老三打了半辈子长工,他咋连个电视都没给你买上,你还跑到别人家看电视呢。”

马有铁只能尴尬地低头、挠脸。

可就是被如此嫌弃的马有铁,却有着超越常人的善良和正直。

在他第三次献血的时候,他提醒马永福的儿子,尽快把村民的地租和工钱结掉,因为大家要靠那点钱过日子。

张永福的儿子给贵英买了两件大衣,160元,最终他坚持用粮食把这些钱抵了,不占对方分毫便宜。

可换个角度想,他用血为张永福续命,且不止一次,如果他提出物质上的要求,张永福一家都不能不从。

但是,马有铁从来没有要求任何补偿。

他的善良,甚至连房檐上的小燕子都要照顾到。

他借住的房子要被推倒了,自己的家都要没了,却希望房主晚动工几天,好让小燕离巢。

房主不同意,他又回去轰燕子,看到燕子从窝中飞出,他才放心走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并不能换来同等的善良以待。

马有铁花费了数个月,自己用泥土做砖,自己垒墙,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没多久,哥哥就私自为他申请了城里给特困户的楼房,并且交了钱。

是哥哥突然转性了吗?

当然不是。

只是政府要改善人居环境,有政策有规定,拆除一处无人住的宅子补贴一万五,而贫困户申请价值二十多万的楼房只需要交一万。

哥哥想赚中间5000的差价,所以把心思打到了马有铁的房子上。

无疑,马有铁的老实让他成了任人宰割的存在。

因为他老实,村民可以随意奚落他,开他的玩笑。

也因为他老实,卖粮食的时候,黑心商人肆意地扣水份钱。

更是因为他老实,哥哥需要他帮忙干活的时候,就让他给自己出力;嫌他碍事的时候,就把他从家里支走;需要用他的房子赚差价并觊觎县城的楼房的时候,就私自处理马有铁自己一砖一砖盖出的房子。

不用想,不管是5000的差价,还是价值二十多万的楼房,最后无疑都会落进哥哥和侄子手里。

那些说着为马有铁好的人,不过是借着“为你好”的名义,达到自己获利的目的。

好人没好命,说的就是马有铁。

一次意外,与他相依为命的贵英溺水身亡。

而当贵英离去的时候,马有铁一点点搭建出来的世界凋零了,坍塌了

他的房子被推到,他猪和鸡被侄子拉走了,他也失去了与土地的联系。

村民说,这是他新生活的开始,却不知道,在各方的冷漠与剥夺下,他的生命早已枯萎。

马有铁的善良与正直,在自私的人面前,一钱不值。

不仅如此,他的正直与善良,反而成了别人伤害他的利器!

可悲,可叹!

02 土地里长出的浪漫,早被写好的结局

导演李睿珺说“我完全没想到这部电影会火。”

在票房刚过1000万的时候,他和团队就在庆祝了。

爆款电影上映前,预售票房过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对于不少文艺电影而言,在院线上映,已是历经九死一生,千万的票房更是奢望。

目前,《隐入尘烟》票房已经过亿。

那么,它为什么能够突破圈层成为奇迹?

爱与浪漫,或许是最好的答案。


贵英和马有铁,同样面对人情冷漠,但是,在结合为一个家之后,他们相濡以沫,在苦难的生活里开出了浪漫的花。

贵英当众尿失禁,马有铁把自己的大衣给她披上,遮挡她的尴尬。

马有铁外出干活,贵英在寒冷的夜里拿着一盏灯等他。

待马有铁回来,她拿出藏在怀里的装了热水的瓶子给他暖身子,在等待的时间里,热水冷了她就换,已经不知道换了几次。

那点暖黄的光和热水瓶传递的暖意,就是他们的幸福。

两人睡在房顶,马有铁用一根绳子将彼此的裤腰带绑在一起,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古人结婚时将新人的头发绑在一起,寓意永结同心,这是关于永恒的表达。

他们配合着劳动,播种、除草、收获,感情与农作物一起成长。

麦场上,马有铁用麦子在贵英手腕处印出了花,告诉她有了这个记号,她跑到哪里都丢不了。

最令人动容的是,麦收了,有铁告诉贵英:“今年麦子收成好,你放开了吃啊。”

以及贵英在新的房子里说:“我咋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自己的家,能睡在自己的炕上。”

经过将近一年的努力,他们有了房,养了猪,孵化的母鸡已经开始下蛋,粮食也大获丰收,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可命运让这份幸福戛然而止——贵英意外溺水身亡。

若不曾看到过生命的光,马有铁或许还可以陪着自己的驴,住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等待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消耗。

可偏偏,他已经见过光,当这束光突然离去,他又一次陷入了黑暗,这黑暗,比曾经更加汹涌澎湃。

可仔细看剧情,就会发现,里面有不少关于流离失所和缺憾的暗喻。

马有铁和贵英三次搬家。

第一次搬家的时候,马有铁从已经推倒的房子里捡起了一个燕子窝,感慨燕子再次回来就找不到窝了,然后把燕窝带走了。

令人惊喜的是,燕窝放在第二个家的时候,竟然有燕子来光顾。

可不久,他们借住的第二个房子也要推倒。

当房子变成废墟之后,马有铁再一次捡起了燕窝,然后把燕窝安置到了新居。

不断搬迁的燕窝,正如不断搬迁的他,似乎一直难以找到安定的地方。

与燕子窝一样重复出现的,还有结婚的大红喜字。

每一次搬家,马有铁都会把喜字带走,这抹红色,就是他们幸福的象征。

只是,每次马有铁贴红喜字的时候,贵英都会提醒,右边要高一点点。

这一点点,似乎就是他们与幸福的距离,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片中有一段关于麦子的台词:

对镰刀,麦子能说个啥?

对啄它的麻雀儿,麦子它能说个啥?

对磨,麦子它能说个啥?

被当成种子,麦子又能说个啥?

麦子是无力的,不管是对终止它生命的镰刀,对侵犯它的鸟雀,还是让它粉身碎骨的石磨,抑或是让它继续繁殖的农民,它都无力反抗,只能静默地等着被处置。

麦子如此,像麦子一样在土地上勤恳工作的马有铁和贵英,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命数吧。

《隐入尘烟》爆火后,有一句流传很光的文案:“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挑苦命人”。

被厄运挑中的人,能有多少反抗的力量?

03 不相信苦难,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很多人不相信影片中的故事,是因为觉得这样的贫穷和苦难,不会在这个时代出现。

确实,中国经济腾飞几十年,整个社会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

可越来越多的人富起来,不代表穷人不存在。

平日里,我们在网上看到的是娱乐圈明星日入208万;

是身价数千亿的首富说自己对钱没兴趣;

是富豪之子疑问到现在了怎么还有没出过国的沙雕;

是某书里精致的生活、美食、漂亮的衣服和小资的生活方式;

再不济,也是大城市里挤地铁、喝奶茶的白领;

……

我们在讨论内卷、焦虑、鸡娃、躺平。

我们为未来担忧,我们为高房价焦灼,却忘了,有那么一群人,他们连对这些问题的认知都没有,更遑论讨论这些命题的资格。

信息茧房,大户数据精准定位,让我们离贫穷越来越远,同时,同理心和共情能力也越来越稀缺,自然,“失语”的苦难者就被遗忘了。

所以,我们越来越不相信苦难的存在。

李睿珺说,每个村子都有一个马有铁,一个贵英。

这句话是可信的。

在农村长大的我,其实在村里见过不止一个马有铁,他们没有多少存在感,只是偶尔会成为村民的谈资。

人们或许会同情他们,但这种同情是刹那间的,谈论完毕后,每个人又都会投入自己的生活。

影片宣传中,海清强调拍摄场地的辛苦,经纪人三天待不了就打道回府,她自己也长了满脸皱纹。

被采访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女明星的光鲜亮丽。

十个月的拍摄和生活体验,对海清而言是一次演艺生涯履历的更新,但她所经历的一切,是那片土地上的人们的日常,并且他们将一直一直在那里生活下去。

影片交代了村子里的情况:村里大多是留守老人和儿童,村里不少房子都是没人住的。

青壮年人口的缺失,让农村显得更加凋敝,也让老年人的生活更加艰辛。

根据数据,中国现有1600万的留守老人,他们中有多少人像马有铁和贵英一样生活艰辛?又有多少人被疾病和无助缠身?

我们不得而知。

不相信苦难的存在,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正如一位豆瓣网友所说:

“最可怕的,不是贫穷限制了想象,而是有一天,我们失去了对贫穷的想象。”

#头条创作挑战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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