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活到今天,她会是最红的那一个吗

从张爱玲到萧红,从琼瑶到余秀华,人们对女作家感情生活的关注,似乎总是能超过她们的作品。作为文化圈的话题女王,三毛传奇的人生和爱情影响了一个时代的华人青年。如今,斯人已逝30余年,对于读网文小说长大的年轻一代来说,重提三毛可能先要回答一个问题:三毛,是谁?


撰稿|Ling

编辑|鲜 于

校对|许 静

出品|Figure纪录片



数年前,网上有一个真诚的提问:「为什么很多人网名都是Echo?」


回复中也有一条非常真诚的答案:「因为这是三毛的英文名。」




这个有英文名字的「三毛」,显然不是张乐平先生漫画名作《三毛流浪记》里那个瘦削矮小的贫苦孤儿,而是已故中国台湾女作家,曾经影响两岸几代人的「才女」三毛(1943年3月26日-1991年1月4日)。



当社交媒体的主流用户已经成为90后——生于三毛去世之后的一代人——在小红书上搜索「三毛」,笔记数量依然超过10万+。


三毛的「流量」为什么能跨越世代?


西班牙纪录片《三毛:沙漠新娘(Sanmao: La novia del desierto )》,在她逝世三十周年(2021年)之际上映,将这个曾经风靡1970-1990年代的女作家再次呈现在世人面前。



对于熟悉和不熟悉她人生传奇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更加私人叙事的三毛。


如果生活在当下,这样的三毛会成为小红书网红吗?


西班牙爱人


姑妄言之,华语文坛上,张爱玲之后,大体只有三毛算是作品与作者本身都深具传奇性的文学偶像。


她笔下的《撒哈拉的故事》、《雨季不再来》等作品,影响了华语世界几代青少年读者,而三毛与荷西的浪漫相爱及前后死亡,也在身后留下无尽猜想。可以说,围绕三毛已滋养了大量学术研究、传记题材甚至是猎奇窥探。



给三毛拍纪录片这碗饭,不好吃。


《沙漠新娘》的优势,首先是西班牙制作团队来自来自荷西的祖国,从男主人公的视角切入了这个故事。


两位女导演玛塔·阿里巴斯(Marta Arribas)和安娜·富恩特(Ana Pérez de la Fuente)偶然间从荷西家人的朋友那里知道了这对情侣跨越生死的爱情故事,于是被故事中那位亚洲女作家的传奇人生所吸引。


荷西家人提供的独家素材,让纪录片可以建立一种丰富的多维媒体结构:三毛的音频,与家人的通话录音,西班牙文朗读的三毛作品等。



导演使用了《三毛流浪记》动画版、立陶宛电影《小王子》(1966年版,三毛去西班牙游学的前一年)和三毛编剧的《滚滚红尘》作为视角补充,也赋予了纪录片一种全女性视角的诗意气质。


「三毛曾经说过‘这些人物都有我的影子’,所以这也是我们给观众的线索,我们想通过它们探究三毛的内心世界、再现她光与影的两面。」


全西班牙团队的第三个也是最大一个好处,是避免了华人世界对于三毛的各种神化与放大,以一种相对客观、平实的视角再度追忆这个特别的女人。「我们想再现一个三毛的世界,一个三毛所认同的世界。」


你的名字


三毛诞生于1943年战火中的重庆,家境小康,父亲是一名律师。


三毛原名陈懋平,寄托了父亲的和平祈愿。但因为写不好懋字,三岁起,她坚持叫自己「陈平」,这也是她日后广为人知的本名。为了适应次女,父亲也去掉了弟弟们名字中的「懋」字——三毛的独立特行,与这个普通家庭之间的互相拉扯与区隔,似乎早有预兆。


陈家于1948年迁居宝岛台湾。在逐渐长大的弟弟陈杰的眼里,二姐「从小就和其他的小孩不一样」,不想念书的时候就去坟场看父亲为她买的世界名著,「那边没人找得到她」。



她的童年偶像,正是张乐平创作的漫画人物「三毛」。她会在作文中写到:「我的理想,是做一个拾破烂的人,因为这种职业不但可以呼吸新鲜空气,同时又可以大街小巷子地游走。」在1960年代的台湾学校,集权化军事化教育正值巅峰,像三毛这样的桀骜不驯是很难被容忍的。她被逼着把理想改为了「我想做一个医生」,却始终心中郁郁。


最后一击,是三毛在数学考试中拿了好成绩,却被老师怀疑作弊,用笔在脸上画零蛋作为惩罚。纪录片用手绘动画来表现这一段晦暗的记忆,也隐喻着主人公的精神状态陷入了崩溃。



三毛退学在家休养,一关就是三年。父亲陈嗣庆此时已是事业成功的律师,除了教女儿背唐诗宋词、看《古文观止》,也为她延请画坛名家如黄君璧、绍幼轩、顾福生等来家中教授绘画。顾福生还帮她的作品转交并发表在白先勇任主编的《现代文学》上,但三毛仍身陷忧郁症,无法自拔。


最后拯救了这个孤独少女的,是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关于撒哈拉沙漠的文章。那片有着驼铃、绿洲、玻璃样星星的浩瀚沙漠成为了三毛的精神灯塔,并奠定了她终生对于沙漠的浪漫想象。



在《白手成家》一文里,三毛写自己看到撒哈拉沙漠的那一刻:「我不能解释的,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的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天地。」


但在到达这片魂牵梦绕的沙漠之前,她还需要再经历十二年的充满苦涩记忆的时光之旅。


19岁与初恋分手后,三毛数次割腕自杀,父亲不得不把她送往在西班牙开餐厅的朋友处散心。


这趟西班牙拯救了三毛,让她释放了浪漫的天性,也给了她一个新名字「Echo」。


成为三毛


在父亲朋友开的这家马德里中餐厅的楼上,住着一个普普通通的西班牙十口之家。


这家八个孩子中排行老七的那个男孩子,在十六岁时开始了自己的初恋——他爱上了楼下那位24岁的东方邻居。她鬓发如云,画着黑色眼线,是神秘的东方风情,又有西方熟悉的嬉皮士腔调。



在兄弟姐妹们眼里,弟弟何塞·马利安彻底被东方女孩迷住了,还有了个中文名叫「荷西」。


1967年的马德里,这对相差8岁的朋友一起捡破烂,逛旧货市场,「大街小巷玩得像疯子一样高兴」。在三毛的笔下,这个情窦初开的西班牙男孩此时已经懂得让她「等我六年,然后结婚」。三毛只当他是孩子话,她是一个时刻需要激情作为生命之火燃料的女人,六年已经足够花了又谢好几季。


1971年,三毛从欧陆旅行后回到台北,经历了一段与有妇之夫无疾而终的恋情,之后德国未婚夫又突然病逝,让这个从小厌世的年轻女人再度陷入了抑郁,又一次自杀未遂后。1972年,三毛她回到马德里,楼上男孩嘴边的绒毛已经留成了络腮胡,三毛辨认出了自己的「命中之人」。



1974年,三毛终于与挚爱一起抵达梦中的撒哈拉沙漠。在深蓝色的天幕下,Echo和荷西完成了婚礼。


纪录片展示的结婚证件,似乎是回应迄今仍然存在的质疑:是的,大胡子荷西是个真人,他们真的相爱。



但对于三毛而言,实现梦想后是一种「文化惊吓」带来的低落。沙漠中文化落后,物资缺乏,荷西忙于工作也无暇陪伴在侧,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再次追上了三毛,抓着她的手,要写长空猎猎,写黃沙漫漫,写沙哈拉威人邻居们的温柔或悲伤。


精神偶像


这一年的6月26日,《中国日报》上刊发了文章《中国饭店》,让「三毛」这个笔名一夜成名,用今天的话来说,出道即巅峰。而《三毛流浪记之撒哈拉的故事》集结出版后,她与荷西之间的异国罗曼史,更成为当时年轻读者对于爱情最浪漫的想象。



而《沙漠新娘》罕见地呈现了三毛的盛名给婆家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


当《撒哈拉的故事》被翻译为西班牙语,荷西的母亲发现自己被儿媳描绘为一个保护儿子的「假想敌」,会要求儿媳用两口平底锅为37个人做圣诞大餐。荷西的姐妹至今仍然耿耿于怀,「母亲从未虐待过Echo。」


她们并不能像三毛的娘家人一样,平静接受一个女作家对世界的幻想和加工:「我想她在《亲爱的婆婆大人》里,写的是一个中国婆婆,而不是西班牙婆婆,因为那是中国读者爱看的。」「我们家爱Echo,胜过Echo爱我们。」


在西班牙军队撤出撒哈拉后,摩洛哥国旗升起,三毛和荷西终于不得不离开了这片心爱的土地,于1976年移居加纳利群岛。


这也是三毛名声鼎盛的时期。她是中国台湾的作家代表,读者来信几乎来自整个亚洲,每个月都超过千封。要理解三毛作品的热度,必须放在上世纪70年代中文阅读的大坐标去衡量。在当时流浪天涯是超乎一般人的生活体验,旅行文学基础上又叠加了个人冒险与浪漫经历这两大畅销元素,对于当时的读者绝对是冲击性的时髦。「年轻女孩都想模仿她的说话方式,她的穿着。」


三毛以她超越时代的勇气和独一无二的生活方式,为年轻女读者打造了一种「真实的梦幻幸福」(杨照语),向她们证明:你可以不一样。



「永恒的未亡人」


像所有网红一样,存在两个三毛:私下的和公众的。


「她喜欢出名」。


公众版的三毛,会有意识地运用形象去加强女作家人设,出镜时喜欢明艳的,富于波西米亚风情的打扮。而私人版的三毛,不会浓妆,头发一挽就可以上街,还会直言劝告跟了她几个小时的粉丝走开,「我是一个最喜欢单独的人」。


盛名的压力让她更喜欢生活在加纳利,这里的人认识她仅仅因为她是个好邻居,为人朴实。但一切在荷西猝然离世而改变——他死于潜水,用荷西姐姐的话说,「他死在了他最喜欢做的事上。」



始终无法接受爱人逝去的三毛,于1982年回到台湾,开始迷恋于通灵、宗教与神秘主义。与此同时,她也进入了创作生涯的最高峰,身兼作家、明星、演讲家、女性情感导师等多重身份。


她在大学从事创意写作,演讲一开数十场,写一篇书评就能让无人问津的作品卖到脱销,甚至1989年回浙江祖居探亲,有如状元还乡,盛况空前。


三毛在这个时期仍然经历了几段爱情。包括《沙漠新娘》中未提及和双方家人都否认的王洛宾,以及出镜的李柯——三毛的最后一任情人。在纪录片中,李柯说这段感情也是人们不愿相信的,他们希望三毛就是一生只爱一人的「永恒的未亡人」。



斯人已逝


真正为三毛最后的创作生涯带来荣耀与争议的,是她参与编剧的电影《滚滚红尘》(1990)。电影讲述了上海日占时期,一个女作家爱上了一个汉奸的故事。在林青霞扮演的女作家沈韶华身上,同时融合了张爱玲以及三毛自己的影子:无限的敏感,致命的爱情。


对于《滚滚红尘》,三毛留下了一句经典的评论:「里面每一个人都是我,都有我的影子。」


《滚滚红尘》获得金马奖十项提名,最后拿了八项大奖,却没有得到最佳编剧,这让三毛大受打击——在颁奖礼后二十天,三毛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1991年1月4日,三毛于医院浴室中用丝袜自杀。纪录片保留了她最后给侄女的电话留言,还有事发后对父母、合作伙伴林青霞的采访,她猝然离世引起的无穷揣测、探究和缅怀,整个过程都被呈现在镜头下。


她去世的原因至今众说纷纭,有谋杀论,有不堪病痛自杀论,《沙漠新娘》则取信了第三种:她深陷幻觉,难以自拔。


朋友回忆说,三毛写信说自己得了子宫癌,只有两个月寿命——但其实根据台北荣总医院的诊断,她住院只是为了治疗「子宫内膜肥厚」,是很常见的妇科小手术。


亲友给出了另一种解释:三毛只是想让自己痛苦,并非存心自杀。「她就像个淘气的小女孩,不小心做过头了。」


无论如何,三毛和她喜欢的明星如詹姆斯·迪伦,玛丽莲·梦露、李小龙一样,死于盛年,这种缺憾「让他们获得了永生」。


电影《滚滚红尘》剧照



我是陈平


时至今日,在三毛和荷西在加纳利群岛的故居前,还会有华人粉丝流连的身影。有人在楼下一坐几个小时,还有人跪在地上哭。这让邻居们大惑不解:「我不知道这女孩在中国的身份,但一定大有来头。」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这间屋子里,三毛写下了风靡一时的《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沙漠新娘》似乎回答了本文开头就存在的一个问题:如果三毛在今天的小红书开个账号,会红吗?


很大概率会。


按照今天的网红标准去评估,她也是很合格的Icon级人物:形象极具辨识度(海藻长发、全包黑眼线),服饰上引领潮流(波西米亚长裙混搭哥斯达迪加的半旧皮包),还输出了一整套「独立女性」生活方式:孤身走天涯,被无数优秀男子倾慕,最终痛失所爱,至情至性。


最重要是,这套生活方式是当事人用一生的写作、恋爱乃至于生命去补完的,杜绝塌房危险。像她的侄女陈天慈所回忆的那样,「她带着女孩子们看世界,她就是当时女性的眼睛」。


在这个被社交媒体上无限的自我分享和情绪价值推销所统治的当下,三毛的自我张扬和女性书写,依然和时代产生了共鸣。如她被记录在片中的自白:「事实上我根本不是三毛,我是陈平。」




资料来源:

《Sanmao: La novia del desierto》

《三毛——异乡的赌徒》

《访三毛、写三毛》

《作家三毛上吊身亡 自杀?意外?仍留谜团》

《流浪作家三毛:撒哈拉、爱情和死亡》

《纪录片《三毛:沙漠的新娘》放映,让西班牙人也知道三毛》

《杀死三毛》

《你们爱的三毛今天78岁了!对话三毛侄女拨开5大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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