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lbert Ventura

译者：Issac

校对：易二三

来源：Revers Shot（2010年6月30日）

正午时分，洛杉矶市中心。光天化日之下，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精神抖擞地走出一家银行，与人行道上拥挤的人群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径直走向一辆等待着的汽车，眼看就要「下班」了。他们刚抢完银行。但当这伙人的最后一名成员走到路边时，他发现街对面的警察正要扑上来。他毫不犹豫地举起突击步枪开火：无情的扫射粉碎了平淡无奇的一天。枪声震耳欲聋，在城市中回响，而警察的反击也毫不逊色。迈克尔·曼的《盗火线》中史诗般的洛杉矶之战已经开始。

《盗火线》

1995年上映的这部电影依旧有着这位导演典型的风格——肌肉发达、身材魁梧、说话简练的男人。它那引以为傲的老派的电影风格，毫不掩饰对流行和巴洛克式的浮华的偏爱，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阿尔·帕西诺的表演，这是罕见的警察比强盗更浮夸的片子。

《盗火线》的制作规模表明了它的野心——这部近3小时的电影渴望成为所有警匪片的源泉。而影片核心的枪战也如愿成为了所有射击场面的源泉。

宝琳·凯尔曾写道，她在一张意大利电影海报上看到的「吻两下，打两枪」（kiss kiss bang bang）这句话，是「对电影基本吸引力的最简洁表述」。曼的电影展现了一位懂得这种基本吸引力并想要将其神圣化的导演。他做到了这一点，他同时在两个方向上努力，让他的电影充满了深沉的、歌剧般的宏伟，即使他拍戏也拍得足够逼真。

其结果是一种既夸张又受物理约束的枪战美学。营造出这种感觉的是那阳刚的、轰隆的、破坏力极强的枪炮声，这看起来既真实又超现实，像是从电影天堂里拽出来的。

尽管这样的场面发生在一个可识别的世界——市中心我们许多人每天都会路过、看起来令人不安的地方——《盗火线》中的枪战是纯粹的电影：精神错乱、过度夸张。这个场景里有着数十辆警车、数十名警察和数百颗子弹，这是一群有条不紊、身上带伤的银行劫匪的暴力爆发的高潮。曼在洛杉矶市中心创造了一个战区——在剧本中，那一刻是这样写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效果令人激动。上帝知道他的「吻两下」还需要改进，但迈克尔·曼的「打两枪」已经是最好的了。

曼不喜欢当代动作片中吴宇森式的华丽表演，也不喜欢布莱恩·德·帕尔玛固定套路中看似轻而易举的花式表演。在他的电影中，没有人会违背物理定律，没有人会在枪林弹雨的情况下跳到半空中，也没有人会在开枪前说出一句蹩脚的口头禅。

当标志性的热血时刻发生时，它们是有机地发生，而不是感觉像是围绕固定套路构建的亮点。但对当下现实的尊重并不排除隐喻。曼的枪炮的轰鸣是一种形象化的本能反应。它比电影中普通的枪响更响更重，听起来更像是大炮而不是火器，每扣动扳机都是一次爆炸，让你退缩。

有哪部电影的声音能像迈克尔·曼的电影中的枪声那样简洁地定义其创作者和他的情感？这是沉默的暴徒最真实的表达形式，也是我们识别这位导演的作品的标志之一。

《盗火线》中的枪声和曼的其他影片一样，不是声音效果，而是一种声明，且极其严肃。这不是枪声：这是用来伤害和杀戮的枪声。但它并不带有好莱坞特效过度渲染的味道，也不是为了夸张而夸张。大概和大多数观众一样，我不是枪械方面的专家，但这个声音听起来是真的——在其音量达到最大时，它里面有一种物质，能让你恐惧。

《盗火线》在枪支爱好者中已经形成了一种狂热的崇拜，在枪支爱好者看来，它对枪支的处理在好莱坞电影中是独一无二的严肃。据一家网站称，方·基默为武器重新装填子弹的视频被展示给特种部队学员，作为如何装填子弹的示范。除了它的真实性之外，这种伤痕累累的轰隆声给人一种确切的感觉，让我们超越了其他电影中混乱的一次性声音。

我们很少把导演和特定的声音联系起来。当我们这样做的时候，通常是为了它的表现主义用途：费里尼的挥之不去的海岸的风，罗伯特·奥特曼的重叠的对话，以及大卫·林奇的低沉的隆隆声，这是其影片建立的基础。

曼的不同寻常之处在于，考虑其世俗性，片中的音轨是多么令人难忘。毕竟，在电影中，还有什么比枪声更常见呢？但在曼的电影里，它们听起来不像任何古老的枪声。他将最平淡无奇的电影元素融入自己的个人特色中。

我第一次注意到曼的枪声是在《盗火线》中，在他的其他电影中也同样明显。《迈阿密风云》和《公众之敌》中的镜头一看就是出自其手——响亮的、刺耳的枪炮声，伴随着从燃烧的枪膛中喷出的华丽火舌。几乎像是珠宝雕刻那般精湛的声音设计，证明了曼的无人不知的完美主义。

对一些人来说，对警察和强盗的过分痴迷很可能表明了导演的艺术的局限性。大卫·汤姆森嘲笑曼的执着，称他为「世界上最好的儿童电影人」。凯尔的「吻两下，打两枪」的评论的第二部分哀叹，「当我们开始明白电影很少有比这更糟糕的时候，声名狼藉的吸引力最终让我们感到绝望。」这种批评也适用于曼的经典作品，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曼的经典作品充斥着脆弱的心理化、无从谈起的忧思和对浮夸的迷恋。

但雷鸣般的枪声总能让你重新集中注意力。帕西诺饰演的文森特·汉纳有一次对他的猎物说，「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曼也不知道。尽管如此，在凯尔这样的专业人士看来，电影的基本乐趣，仍然是深刻的。曼为最小的细节——甚至是突击步枪枪弹的音量和深度——殚精竭虑，这证实了他对电影作为一种流行艺术的前景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