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片的极限,竟然是悲哀

文丨Mr. Infamous


以万圣节为终点的十月,素来恐怖片扎堆。而在群魔乱舞中舞得最好,也最能舞入人心的,大概要数两部女性向的恐怖片《珀尔》与《野蛮人》。


这两部电影,时代和际遇不一,但之于女性更为强烈的牢笼感,先行贯通了。


《珀尔》的同名女主生活在一个偏远的农场,地缘位置把她的日常交际,限定于管束异常严厉的母亲和无法自主行动的父亲。


《珀尔》


作为一部把时间推回1918年的前传电影,此时的母亲,与正传《X》里的老年珀尔一样,都是能够带来恐怖阴霾的存在。


母亲与农场,是珀尔从人际到空间的牢笼,拖累了她对大千世界的自由向往。再加上他们一家来自德国,在一战行将结束之时,还要在战胜国苦心隐藏,避免被更多人疏远乃至唾骂。


《珀尔》


长期处于低位的境遇,明示了女性,尤其是她们这些已婚女性在服侍男性,维系所谓大局后方的艰辛劳作里,只能领用杯水车薪的安全感,遑论对梦想的追求,对自我的成全。


此间渴望当上歌舞明星的珀尔,向往《富丽秀》的排面,但没读懂故事当中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凉,而那恰恰也是《X》最深刻的惊悚所在。


《珀尔》


一百年后,《野蛮人》的女主苔丝已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现代女性。看似站在了珀尔的反面,能够摆脱不当的男友,追求想要的工作,决定自己的生活,但是她的背景,依然少不了女性在男性主导社会里的局促不安。


她与一名不认识的男性租客,因为系统错误,同时预订了荒僻地带的同一所房子,在深夜不得不共处一室后,她习惯性的戒备行为,以及随后在坦诚交谈中说到的话题,都能看到女性安全感的严重匮缺,以及她们要为这额外的警惕付出更多精力乃至代价。


《野蛮人》


更强烈的对照,是他们所在房子的地下室里,藏匿着一个可怕的男人,他多年来囚禁并强暴女性,并继续与所生下的女孩杂交,多年以来,死的死了,活下来的,成了堪称「野蛮人」的怪物。恐怖的地下室,成了更恐怖的譬喻。


可以看到,跨越这么长的岁月,女性深陷社会积习的牢笼,境况在本质上没有多少改变,往往是要求很多,回馈很少,被以不平等与不平衡的态势,挤占身心的安全空间。


《野蛮人》


在这个事实基础上,这些恐怖片最突出也最有意味的表层观感,反倒是女性担当了故事最外在的可怕存在。


野蛮人的形体,已经与变异怪物无异,蓬头垢面,尖牙利爪,行动力超绝,语言沟通能力为零。她在地下室来去自如,所施行的暴力举动与效仿「始祖」的囚禁行为,构成了故事前中期最大的惊骇。


这个时候,她与刻板的传统男性威权形象有所重叠,高大,有力,凶暴,具有压倒性的控制欲。


《野蛮人》


珀尔则是完全相反,哪怕已为人妇,但是身形与心智还是偏于一种早慧少女的式样。她本是鱼肉,但在长期压抑与否定之中,反弹出扭曲的人格,继而加重了自身嗜血的倾向。


如果说野蛮人是在无意识中贯彻非理智的暴力,那么珀尔则是有意识地放大屠戮的快感。她在首杀后尝到了怀疑、否认与隐瞒被强行终止后的欣慰,进而贪婪地任由这些过火手段,消杀不绝于耳的嗡嗡嘤嘤。她成了连环杀手,如同门廊那只爬满蛆的烤乳猪,腐坏了,却依然可以是自我眼中的餐桌佳肴。


《珀尔》


在实在的疯狂本体面前,苔丝也在经历转变,先是处处谨慎得畏手畏脚,接着是见证队友死亡时的惊慌失措,再到被劫持后敏慧的作势配合与寻机逃脱,然后是不惜犯险也要屡屡伸出援手的「过分」英勇,最终蜕变成杀伐果断得出人意表的英雄。


一整个蜕变转动下来,多少改写了许多同类故事让年轻女性败在胆怯,甚至败在「圣母心」的套路。


这反套路也制造了一位别于珀尔的「杀手」。她们以不同的立足点和生发点,印证不同抉择导向了既有差别又有共性的悲哀。


《野蛮人》


当中,又有解放自我的议题。提及「解放」,就关乎欲望。这两部电影,都在男性欲望的大背景里,非常直白地指涉了女性欲望。


相对男性珍稀的安全,固然是第一需索。苔丝作为正统的那类恐怖片正面人物,一直要到真正掌控生杀大权时才得到相对安全。至于野蛮人和珀尔,表面安全的生存环境,起源或现状都是高度危险的。


那么,对安全的需索和对不安全的挣脱,借助人物跌宕起伏的心境,就成为叙述的强劲推力。


《珀尔》


其他欲望的表现同样如此,而且各有姿彩。珀尔作为备受压抑并且思想独断的一位,最有代表性,电影的另一个译名《欲珠》,抓到了精髓。


繁重的农活与单调的生活,把她的明星梦衬托得格外自由和灿烂,而遥不可及的明星梦,又把她的受限反衬得无限悲哀。区别于许多恐怖片,《珀尔》色彩与光感的明丽,把她身处的环境勾出一种仿佛好莱坞歌舞片的美好,比对《X》同一场所的阴森萧瑟,更有反差的惊悚余地。


明星梦意味着与当下凡俗生活的切割,通向梦幻的名望、财富、美貌,以及这些所带来的正视、尊重、爱慕,甚至是兼具实体与象征意义的性,那才是她打破枷锁最便捷的明证。


《珀尔》


从瘫痪的裸身父亲,到无生命的稻草人,再到充满生命力与诱惑力的健硕帅气放映员,抹上爱恋幻觉的性发泄终于让她抵达对人生的另一种观照,也让她不惜病态死守彼此关系的绝对纯正。


她必须在不断坍缩的人生里抓住这唯一一根稻草,并且不允许它有一点杂色。欲望开化了她,也奴役了她。还不需要《X》里最可怕的衰老唱响悲歌,《珀尔》里的纠结和扭曲已经提前把脆弱与无能极速放大,展现出身不由己的崩溃、麻木对自我的腐蚀。


同期《吉尔莫·德尔·托罗的奇思妙想》的《皮囊》,或者更早的《金宵大厦》的《美魔女》,也是这样的逻辑。与漂亮、时尚毫不沾边的女性,或逐渐老去的美女,终于获得变美或永葆青春的进阶机会时,选择忽略真相与爱,只顾自我催眠,投奔有毒的「商品世界」,在女性集体物化的圈子里,完成从人到魔的变化。


《皮囊》


那么,早已成魔的野蛮人,就更是凶悍。她作为被长期腐蚀的牺牲品,成长于根本没有爱的环境,却从反复放映哺乳教程的电视中「感染」了所谓母爱,对于照顾「宝宝」产生极其强烈的绝对欲望。讽刺的是,她圈养猎物喂奶的行为模式,照搬了自身囚徒的成长背景,毕竟那是她唯一熟悉的交际。


这些女性在字面意义上,都确切地被妖魔化了。但是看到后面,她们都会让人产生深深的叹息。


珀尔她们本是悲哀世态的产物,或者说牺牲品,而野蛮人则呈现出天下母亲的本能形态,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住孩子的安全。最终她被自己「深爱」的「孩子」苔丝在恐慌中终结生命,让人无法尽兴地为女性的站立鼓掌叫好。


《野蛮人》


毕竟,这些血淋淋的教训里,往往结满男性观念、凝视与暴力所培育的恶果。而更可悲的是,是吃下这些恶果的女性,也把不同的反噬作用套在其他女性身上。


被传统不公标准深深毒害的女性,珀尔母亲就是典型。被改造后的她,也试图改造自己的女儿,毫不在乎是否由外至内熄灭了为人的本真乃至快乐。本质上,还是在为固有的男权代言,而病弱的丈夫成为绝佳的反讽呼应。


珀尔试图偏离母亲的轨迹,但在应对丈夫的不在场和情人的不信任时,她唯一的选择成了僭越男性实权的反杀。《皮囊》与《珀尔》都熬出了女性过火抉择后的精神鸦片,透显践踏男性、睥睨同性后依然无法维系平衡的深层悲哀,一如今年《孤儿怨:首杀》等女性恐怖片反复推演出来的困顿。


《孤儿怨:首杀》


说到底,两性方方面面的不平等,造就女性角色的逆袭,普遍可以具有强势反差的叙述张力和情绪表达。


放在恐怖片里,女性欲望的长期打压与曲线满足,乃至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变动,在《野蛮人》《珀尔》这些质量较好的作品中,往往能有更形象与更具象的成像。


《野蛮人》


反过来,这些表达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故事的恐怖因素,但是通过还原出更广大群体堪称集体回忆和即时感受的不安与憋屈,可以冲撞更有感染能量与反思力度的层面。


这也让观众可以忽略一些粗暴处理,而尽情拥抱它们别出心裁编排的心思,以及反复揭开疮疤的勇气。


回想《珀尔》片末,仿佛接到指令拼死维系诡异微笑的珀尔,就太现实了。


《珀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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