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庞博（故宫博物院）独家发布，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前段时间，《星汉灿烂》热映，剧中时常出现某某处大族、草莽这样代表出身的称谓。女主角程少商虽也出身功臣之家，但因父母出身平民之家而令其与皇帝养子霍不疑的婚约备受质疑。

最近又有一则关于七匹狼集团创始人儿子与特步集团创始人女儿订婚的新闻，更是令福建“豪门”联姻圈浮出水面，成为广大吃瓜群众热议的焦点。

藉由二者，我想谈谈有关东汉豪族的婚姻。

史籍中对于汉代豪族的称谓，种类繁多且划分标准不一，如“豪强”、“豪杰”、“豪右”、“大姓”、“强宗”、“豪民”、“著姓”、“世吏两千石”、“冠姓”等等，它不单单指以某一大姓为核心的社会组织，还是通过血缘、宗族关系等超经济的强制手段控制宗族成员、门生、佃户等人员结合而成的大的宗族集团。

《星汉灿烂》剧照

不同于西汉创建于“草野莽夫”之手，东汉政权是在各地豪族的支持下建立起来的，尤以南阳豪族为核心。辅佐刘秀的文臣武将大多是豪族出身。

比如，皇后阴丽华的异母兄长阴识家中“田有七百余顷,舆马仆隶,比于邦君”；东汉开国功臣固始侯李通来自“世以货殖著姓”的大族。他们本是地方社会的支撑性力量，后来在向王权靠拢的过程中向官僚化、经学化方向转变，发展为累世公卿之家。

通过对权力的世代垄断、文化的世代承袭，他们使整个家族势力长盛不衰，拥有难以撼动的政治、经济地位，可以说是门阀的“前身”。

刘秀画像

因此，相较于西汉相对疏阔的婚姻制度，东汉时期十分重视后妃的门第。东汉政权实际是豪族的联合政权，皇族可以说是最大的豪族，为了巩固力量，婚姻成为他们加强联合的主要形式。从后妃的家庭背景即可见一斑，西汉的后妃出身微贱者占46%，东汉却只占17%。

《月升沧海》剧照

东汉的皇后除灵帝的何皇后来自屠户之家，全部出身豪族。如光武帝殷皇后来自巨富之家，和帝邓皇后是功臣邓禹的孙女，顺帝的梁皇后是豪强地主梁统的玄孙女。桓帝曾欲立出身低微的田贵人为后,遭致大臣陈蕃竭力反对,只得册立出身显贵的窦氏为后。

遥想当年西汉成帝欲立舞伎赵飞燕为后，遭到太后反对，但成帝不以为意仍将其立为皇后。不仅如此，汉文帝的窦皇后原为吕后宫中的宫女；汉武帝的卫皇后本是平阳公主家的歌奴；汉宣帝的的许皇后其父许广汉因犯罪处腐刑。

为了稳固家族地位，延续家族繁荣，豪族地主也纷纷将家族中的女子送入宫廷。因此，后妃中很多人出身同一家族，皇后亦大多来自某几个家族，基本上囊括东汉皇帝的选后范围。如光武阴皇后与和帝阴皇后均来自南阳阴氏，章帝两梁贵人、顺帝梁皇后、桓帝梁皇后来自扶风梁氏，和帝邓皇后和桓帝邓皇后来自南阳邓氏。

《秀丽江山之长歌行》剧照

皇族婚姻注重后妃自身的品德修养，这不仅是辅佐帝王的基础，也与儒家思想的深入息息相关。因此，东汉时期后妃受教育程度普遍较高。如明帝马皇后能“诵《易》,好读《春秋》、《楚辞》,善解《周官》、《董仲舒书》”; 章帝窦皇后6岁便能读书写字；和帝邓皇后亦是6岁便能读史书,12岁通晓《诗经》和《论语》,被家人戏称为“诸生”; 顺帝梁皇后“好 《史书》，九岁能诵 《论语》，治 《韩诗》，大义略举。常以列女图画置于左右，以自鉴戒”；顺帝窦贵人“年十二，能属文，以才貌选入掖庭”。和帝时期，还下诏班昭出入后宫教导皇后与诸贵人。后妃的学习内容十分广泛，涉及歌舞乐器、书法、经学、文学以及妇德等等。

越剧《班昭》

不同于西汉时期女子以歌舞博得帝王宠爱，东汉后妃大多出身豪族，文化修养较高，以通经晓儒获得了皇室的认可。所以，她们不仅能够辅佐帝王更好地执政，也为本人参政与执政提供了基础。

《后汉书·皇后纪》记载，“东京皇统屡绝，权归女主，外立者四帝，临朝者六后，莫不定策帷帟”。这六位临朝称制的皇后分别是章帝窦皇后、和帝邓皇后、安帝阎皇后、顺帝梁皇后、桓帝窦皇后、灵帝何皇后。

此外，明帝的马皇后也在明帝与章帝时参与朝政。马皇后的功绩甚至得到了后世的高度评价，“盛世之治，非独帝王之力，亦后室之功也，……永平、建初之治，虽以明、章之贤，盖亦赖有马后之德耳”。

对于和帝邓后则是褒贬不一，有称赞其“以孝慈为本，厉行节约，损抑后族，关心民虞，宣扬儒教”的，也有批评她“贻害尤烈者，莫过于定策禁中，贪立孩抱，四后阶之，以亡汉室，始作俑者，邓后也”的。但对于其他皇后临朝称制时的表现，后世史家则一般持贬斥态度，认为虽略有成绩，却导致了东汉的灭亡。

东汉 错金银五兽纹铁镜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除此之外，皇室与豪族的联姻还体现在公主的婚嫁上。汉代的公主，地位极高，位同列侯。

《东汉会要》中有，“汉制，皇女皆封县公主，仪服同列侯。其尊崇者，加号长公主，仪服同蕃王”。因此，汉代公主出嫁称为“下嫁”，迎娶公主，称为“尚主”。一个“下”字，一个“尚”字体现了男子在这段婚姻中的从属地位，不是妻以夫为荣，而是夫以妻为贵。

汉代公主的尊崇地位使她们在婚姻生活中往往表现得颐指气使，也就导致了夫妻关系不睦，甚至出现公主被丈夫所杀的事情。比如，迎娶光武帝女儿郦邑公主刘绶的阴丰是阴丽华的嫡亲侄子，但“公主骄妒，丰亦狷急”，在一次争吵中，阴丰在狂怒下杀死了公主，阴丰因此被诛,父母皆自杀。

但是，对于上层社会而言，婚姻是一种政治行为，是可以扩大自身势力的机会，公主的到来可以使夫家权势更为显赫，因此，公主依然是豪族世家争相求娶的对象。

《星汉灿烂》剧照

然而，这种婚姻已经不仅仅是皇室对功臣武将的褒奖，东汉时期的豪族在地方的势力根深蒂固，甚至强大到可以帮助光武帝赢得政权，或者抵抗中央政令的执行。

《星汉灿烂》中霍不疑支持皇帝的“度田”政策，这项政策在东汉确实颁布过，同样激起了豪强地主的激烈反抗，“郡国大姓及兵长、群盗处处并起,攻劫在所,害杀长吏。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政策随之失败告终。

因此，皇室通过缔结婚姻拉拢世家大族，借以将统治势力扩展到地方，分享给他们一定的权力巩固皇权的统治，豪族同时具备了元功宿将和外戚的双重身份，荣宠至极。

《后汉书》中可考的驸马有27位，主要为云台二十八将、开国功臣及其子嗣以及高官贤才后人及外戚家族。可以说，东汉时期，皇帝的后妃出自豪门大族，皇帝的女儿复嫁入世家，是这一时期政治婚姻的显著特点。

比如窦氏、阴氏、梁氏家族，地位显赫，女可以嫁皇室，男可以尚公主。邓氏一族，更是出了两位皇后，娶了三位公主，几乎与汉室相始终。

诚如李学铭先生所言，“东汉帝室与豪族互通婚姻。其事自帝室言之，则为护持国祚之一贯政策。自豪族方面言之，则不过为争取操持中央政柄之资本。东汉帝室，固常用婚姻以为笼制豪族之政策，而豪族亦每藉婚姻关系，以为扩展宗族势力之手段”。

陶听琴女俑 东汉 故宫博物院藏

婚姻关系筑建起了家庭外部关系的桥梁，它对于稳固和拓展家族关系网至关重要。因此，除了与皇室缔结婚姻关系外，为了寻觅政治盟友，豪族往往还倾向于与家族性质相同、权势匹配的名门望族联姻。

东汉时期，豪族的发展进入成熟期，他们不仅拥有大量土地、附徒、私人武装，还把持了中央和地方政权，出现了累世公卿、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大家族，弘农杨氏、汝南袁氏当为此典型。共同的政治利益、相当的社会地位以及相投的文化志趣使这些名门望族形成婚姻集团。为了强化彼此联系，巩固家族势力，他们保持着世代通婚。

金“关内侯”印 河南省博物院藏

不过，受到地域与交通限制，各地区的豪族地主很难与盘根中央的世家豪族结亲。而且地方豪族往往具有强烈的乡土观念，加之地理环境的影响，一般在各自所属郡县内选择地位相当的家族婚配，从而形成了相对稳定的婚姻格局。

豪族的婚姻大多是政治婚姻，往往忽视婚姻双方的个人感情，因此多以悲剧结尾，妇女也成为了政治婚姻的牺牲品。作者/庞博（故宫博物院）独家发布，未经许可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