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津:背不下来词儿的时候,就退休丨人物

63岁的演员刘亚津是很多观众眼中的“熟面孔”。从央视春晚小品《卖鱼》里的小贩,到电视剧《王保长新传》中的“潘驼背”、《武林外传》的上官云顿,电影《赵氏孤儿》的“病人”、《饭局也疯狂》的“蔡牙金”,再到今年的热播剧《梦华录》里的袁屯田、《三悦有了新工作》的文叔……一个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被他演得生动鲜活。

从业四十余年,刘亚津说,观众为一个角色设想演员,十个里能想到他,就是胜利。 受访者供图

16岁考入天津曲艺团,说了十年相声后凭借小品表演登上春晚舞台,而后他又成了一名专业的影视演员。谈到从曲艺舞台到影视作品的“转型”,他诚恳地表示:“演员嘛,不知道哪片云彩会下雨,想要都试一下。”四十余年的演艺生涯里,他曾跟随郑天庸、凌子风、李保田等前辈学习演戏,拿到每个小配角都用心琢磨,并不在乎戏份的多少,“演员最重要的是找到属于自己的攀登艺术高峰的路径。别管演什么角色,让观众去想合适的演员,不出十个就能想到我,这就是胜利了。”

戏外的刘亚津也过着小人物的平淡生活。他喜欢喝茶、关注养生,空闲时热衷于给媳妇儿和闺女做饭——屡受“打击”也不改初衷;他也爱找朋友聚会聊天,尤其愿意跟年轻人多交流,为此会接一些时尚剧,“做一名演员也要与时俱进”。他觉得演员有多大就可以演多大岁数的角色,因此从来没考虑过退休,只会时刻提醒自己:“一旦词儿背不下来,耽误剧组进度,那就不能再干了。”

角 色

小人物诠释“人生大事”,下意识表演最打动人

在哔哩哔哩(B站)播出的高分剧集《三悦有了新工作》中,刘亚津又饰演了一个小人物——殡仪馆对面“伤心面馆”的老板文叔。文叔待人热情主动,但也有着自己的伤心往事。遇到三悦(周依然饰)这群年轻的殡仪馆工作人员心情不佳到面馆吃饭时,他常常会扮演情绪疏导者的角色。大家熟悉起来后,三悦上班时会把小狗“礼物”寄养在他那儿。剧中有场戏,文叔拿把小梳子给小狗梳毛,梳着梳着顺手给自己梳上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很自然地换了把梳子继续梳头。这样一个有趣的小细节把一个善良友爱、不拘小节,还注重养生的文叔生动地展现在观众面前。

剧中,刘亚津饰演的文叔帮忙照看三悦(周依然饰)的小狗。 受访者供图

梳头是刘亚津为给文叔特意设计的小动作。因为剧中的文叔是老年人,他就从老年人的生活习惯出发来设计角色的行为。比如老年人通常注重养生,他就想象文叔在面馆生意不忙的时候没事儿会盘盘核桃,或者拿小梳子梳梳头,促进头部血液流通。“我想的是,他这人平时就有梳头养生的习惯。三悦请他帮忙照看小狗,他是很乐意的,也很喜爱三悦的小狗,没事儿就帮着梳一下毛。但他本身就有梳头的习惯嘛,给狗梳完毛下意识地就拿同一把梳子给自己梳了一下……”刘亚津说,往往这种下意识的表演才能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安排文叔给小狗做吃的,那反而显得刻意了。

《三悦有了新工作》是他今年参演的第二部以殡葬行业为背景的影视作品,上一部是6月上映的电影《人生大事》,他饰演莫三妹(朱一龙饰)的大姐夫。在刘亚津的印象里,中国以前的影视作品少有探讨如何面对死亡的题材,而生老病死和结婚一样都是人生大事,是需要人们关注的。“我自己的父母也已经不在了,这个题材对我很有吸引力。”他也观察到,现在大家看待死亡的观念也在发生变化:比如很多人扫墓会带上五彩缤纷的花束,而不是摆放传统的黄白菊花;公墓是公园式的,墓碑也不都是传统的黑灰色了,“像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就不喜欢黑色和灰色,所以我给她选了印度红的大理石墓碑,每次扫墓都会带上五颜六色的鲜花。”

电视剧《梦华录》中,刘亚津饰演经常光顾赵盼儿(刘亦菲饰)酒楼的袁屯田。

这两部戏之外,刘亚津今年还出演了暑期档的爆款古装剧《梦华录》,饰演经常光顾赵盼儿(刘亦菲饰)酒楼的袁屯田,须发飘逸、出口成章,一副文人墨客的作派。他笑称自己的形象挺适合演古装剧的,只不过《梦华录》在横店拍摄时正赶上三伏天,古装扮上闷一整天着实辛苦。“为了让袁屯田显得既有文化又潇洒,头发不能梳得溜光锃亮的,得有几缕垂下来。天气一热碎头发粘到脸上那叫一个烦躁,扇子扇也没用。”但能遇上优秀的创作团队,看到拍出来的画面那么美,跟剧情贴合得那么好,他觉得再多辛苦都值得,“尽管我的戏很少,但也感到很荣幸、很有成就感。”

经 历

从曲艺舞台到影视演员,表演的尺度要拿捏好

出生在天津的刘亚津从小喜欢曲艺,16岁时(1975年)考进了天津曲艺团。说了十年相声后,他开始琢磨着想改变传统的一板一眼站着说相声的方式,增加更丰富的舞台表现力,于是主动跟天津话剧界的前辈郑天庸等人交朋友,向他们学习规定情境的表演。天津市第一届幽默大奖赛举办,他报名参加并拿到一等奖,之后凭借小品《卖鱼》登上了1987年央视春晚,一炮而红,就此成了春晚的常客。他还因此得到在电视剧《片儿警》(1991年)里饰演胡同混子白四儿的机会,从此开启了影视演员生涯。

上世纪90年代初,获得第五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边城》)的凌子风,正在筹拍根据李劼人小说《死水微澜》改编的电影《狂》(1992年)。该片副导演看到刘亚津在《片儿警》中的表演后邀请他到凌导办公室面谈,很快敲定由他饰演陆茂林——片中蔡大嫂(许晴饰)杂货铺的常客,吝啬狡诈且心胸狭隘。

刘亚津(中)出演凌子风执导的影片《狂》(左:尤勇、右:许晴)。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演电影,印象格外深刻。他还记得凌导安排所有演员提前去四川泸州合江县体验生活、学习四川方言,一个月后才正式开机。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明知后期会重新做方言配音,拍摄时导演还要求演员用不标准的四川方言讲对白,“后来理解了,说方言一来能让我们快速进入故事情境。二来,同样一句话用普通话说和用四川话说,发音、口型和五官的状态都是不同的,演的时候说方言,才能让后期的配音更贴脸。”

那会儿拍电影都是用胶片,一场戏最多拍三条,再多就是浪费按尺算钱的胶片了。其他设备也相对原始,每拍20分钟得把灯光后盖拆开降温,等彻底凉下来才能继续拍摄。“当时拍一个镜头特别费劲。记得有次拍完尤勇跟许晴的一场戏后,灯光都拆了,凌导却说得重拍。大伙一听特沮丧。”重拍的原因呢?那场戏是尤勇抽着旱烟看许晴,重拍是要把旱烟袋改成水烟袋。凌导现场跟他们讲戏,旱烟袋是“吧嗒吧嗒”地抽,水烟袋用嘴一吸会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而这“咕噜噜”的声音正好能反映出主人公内心的纠结。“我听完后很受震撼,居然是这样考虑的。跟着凌子风导演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回顾从曲艺演员到影视演员的“转型”,刘亚津认为这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演员嘛,不知道哪片云彩会下雨,想要都试一下。”但从相声小品舞台跨到影视作品的镜头前,他也经历了一个适应的过程。拍电视剧《片儿警》的时候,他根本不懂什么叫“景别”——镜头给到中近景了,手上还在做戏,实际上观众根本看不见;镜头给到近景了,感情戏却出不来。只能一边演一边积累经验,也逐渐体会到曲艺舞台和影视表演的不同,“舞台上的表演宁可过了,也不能不到,影视作品的表演宁可不到,也不能演过了,尺度是不一样的。舞台要求对现场的掌控力,影视作品的表演要求有信念感,相信此时此刻的场景是真实的,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人物。”

表 演

有戏拍就不在乎多少,哪天背不下词了就退休

四十多年的演艺生涯里,刘亚津塑造过很多生动的小人物,比如电视剧《片儿警》的白四儿、《武林外传》的上官云顿,电影《赵氏孤儿》的“病人”、《饭局也疯狂》的“蔡牙金”,以及今年热播剧《梦华录》的袁屯田、《三悦有了新工作》的文叔……迄今为止他自己印象最深的,还是跟李保田合作的两部“王保长抓壮丁”——《王保长新传》(2004年)和《王保长新篇2:死去生来》(2007年),他在里面饰演与王保长(李保田饰)狼狈为奸,但又有着自己小算盘的“潘驼背”。“我现在不管走到哪儿,大家还是会提起我演的‘潘驼背’,我感到很知足,也很喜欢那个角色。那两部戏跟李保田老师也学到了很多。”

刘亚津和李保田(中)合作电视剧《王保长新传》。

《王保长新传》拍摄过程中,有一次先拍了王保长的戏,再拍发生在这之前的“潘驼背”的戏。但李保田拍完并没有走,在现场看了“潘驼背”的这场戏后说:“不行,我必须得重拍。”他根据刘亚津刚刚表演的节奏和状态,把之前演的王保长的戏做了新的处理。“关键是他已经拍完了,还主动要求重拍,就能感受到他对演戏的自我要求,特别好。演员嘛,就是要互相接受、互相给予,有来有往,‘悠’起来戏才好看。”

虽然演的大都是配角,很多时候还是排名靠后的配角,刘亚津倒没有纠结过戏份的多少。“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一照镜子,就知道咱属于歪瓜裂枣行列的,不是戴上眼镜就能演大学教授,别把手枪就能演司令那样的人。所以呢,每回‘前三号’咱也没想过。”在他看来,能把各种各样的人物都演好那固然最佳,可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凤毛麟角。从自身经验出发,他认为演员最重要的是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攀登艺术高峰的路径。这就需要跳出来站在观众的角度客观审视自己——观众看到这张脸是什么感觉?期待他有怎样的表现?

刘亚津在电视剧《武林外传》中饰演杀手上官云顿。

刘亚津(右)在电影《赵氏孤儿》中饰演病人。(左为葛优)

每次接到一个角色,他通常会先设想一遍:跟自己形象差不多的演员比如张三或李四会怎么演?然后再避开这些表演的方式,对角色进行自己的处理,他认为这样做才能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演一个二道贩子也好,算命先生也好,别管演什么,让观众来数合适演这个角色的演员,不出十个就能想到我,这我就知足了,就感觉这是一种胜利。”

实际上随着年龄的增长,刘亚津接演的配角戏份变得更少了。他回忆年轻时出去拍戏经常一去两三个月,现在一部戏进组就演半个月,还是分两三次去的,每次去演个四五天。但他的心态非常平和,觉得在现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能够不断有戏演就已经非常好了,每个角色都需要认真对待,“我小时候那个年代有句话叫‘接长送短’,出门之前包顿饺子吃,希望早点回来;从外地回来得吃面条,是希望在家待的时间长。现在观念不一样了,好几次我赶上春节开工拍戏,大家都说这是好兆头,预示着这一年工作不断。你看是不是观念已经转变了?”

虽然已过耳顺之年,但他从没考虑过退休,认为演员到了多大岁数就可以演多大岁数的角色。“我原来也不是说非得演男几号,现在到了60多岁还能有人找我演戏,哪怕是演看门的老大爷,我觉得也挺好的。”但是,他也会时刻提醒自己,什么时候台词拿不下来,耽误剧组拍摄进度了,那就得退休了,“现代戏还好,比较生活化。古装戏的台词有一定难度,现在又基本上都是同期声拍摄。如果台词拿不下来,我的自尊心肯定会受到打击,那肯定不能再干演员这个工作了。”

生 活

喝茶、做饭,看“羊了个羊”了解年轻人

戏里演小人物,戏外刘亚津也过着小人物的平淡生活。“人家问我,有什么爱好啊?钓鱼、看书那些我都不行,书法咱也写不好。平时就好个喝茶做饭,跟朋友吃饭聊天呗。”在天津曲艺团时,老师们每天都端着大茶缸子喝茶,于是他也学着拿了一个大的搪瓷缸子,搁上一撮四五块钱一斤的茶叶泡着喝,慢慢就养成了喝茶的习惯。现在他到外地拍戏都会在行李箱里放上一套旅行茶具和三四样茶叶,拍戏空隙泡上一杯。早上喝点红茶,晚上喝点普洱,三伏天喝点绿茶,他有自己的一套喝茶养生安排。

他注意到剧组里跟他一样喜欢喝茶的,大都是40岁以上的演员,年轻演员们更喜欢各种碳酸能量饮料。他有时请大家“喝水”,会给年轻人买他们喜欢的饮料,但自己不喝,“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我也爱喝可乐、啤酒啊,但那会儿没什么钱。现在买得起了,也知道这个年纪还是身体健康最重要,啤酒基本不怎么喝了,碳酸饮料完全不碰。”

做饭是他的另一大爱好,他形容自己一进厨房就出不来,跟记者介绍起做饭时颇有种说相声贯口的流畅:“表面上说是热爱生活,实际就是馋嘛。但甭管到了什么地方的什么饭店,尝到一个新菜我就会琢磨里边搁了什么佐料,先后顺序是什么,基本上都是对的。我家厨房里的佐料也是很全的,在家做饭我也喜欢向各地的菜式学习,比如包饺子我搁点南方的冬笋,炖肉放点话梅……”

刘亚津说,闲暇时最喜欢在家做饭,自创菜品。 受访者供图

他觉得在家做饭自得其乐,既有成就感也很有乐趣。因此,就算在媳妇儿、闺女的不断“打击”下也不改初衷。比如他做菜的口味比较复合,女儿经常调侃他:“我爸一做饭,就感觉咱家的佐料柜子倒了,稀里哗啦不知道往里头搁了什么,味道还挺好的。但再做一次您能保证味道一模一样不?”爱人张国丰也会做饭,但跟他厨艺理念不合,两人经常在厨房争论起来,“她不服我的见多识广。比如我做菜喜欢创新,炖鸡的时候跟广东人学,搁俩无花果。她觉得这样做不好,认为如果光创新就没有老字号了。”

除了跟多年的老朋友聚会聊天,刘亚津也非常乐意和年轻人沟通交流,并通过短视频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想法。前段时间流行的手机游戏“羊了个羊”,他就是通过刷短视频知道的,“我不玩游戏,就知道这个词。觉得必须得掌握这些词汇,要不然年轻人一提‘羊了个羊’,我根本不知道,那就没法聊了。”他也会接一些时尚的都市题材剧集,就是为了跟年轻人一块拍戏,多接触多了解,“作为一名演员,也要与时俱进呐。”

新京报记者 杨莲洁

首席编辑 吴冬妮

校对 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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