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的颂莲最后那么渴望锤脚?

《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故事是一个典型的“被制度化”类型故事。

所谓“被制度化”就是《肖申克的救赎》里瑞德说的那个词institutionalized。

是指一个圈外人来到某个体制后被这个体制同化,要么抗争,要么不得不依赖这个体制才能生存。

片中的颂莲就是“被制度化”的典型例子,包括在她之前的三太太梅珊、二太太和大太太都一样。

只要存在一个团体、一个家族、一个帮派、一个组织、一家公司、一支部队或任何一个相对封闭的群体,就存在“被制度化”的问题。

比如《肖申克的救赎》里的监狱,《放牛班的春天》里的学校,当然《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的陈府也是。

“被制度化”中的主人公会面临的抉择是加入还是不加入?与大家一起还是走自己的路?这就是这类故事的主线。

就像片中的颂莲,刚到陈家面对锤脚仪式感到很尴尬。

但她逐渐发现在这个封闭的小世界,只有争宠,把老爷伺候好(也就是锤脚)才能活得好一点。

于是一个受过进步思想教育的新学生,也逐渐被封建礼教强大的体制所吞噬,开始接受这一切,甚至无比渴望去争取。

她甚至在老爷没有选她过夜后让雁儿给她捏脚,弥补心中的失落。

​被制度化中的主角一般有三种,第一种坚决揭露反抗制度的是“反叛型”,第二种是对规则制度无知的“天真型”,第三种是已经顺从了体制的“公司型”。

在《大红灯笼高高挂》中颂莲有个人物弧线的变化,一开始她还有些反抗,但她发现自己的力量太过弱小,只能逐渐顺从。

其实一开始和她对抗的三太太也没有完全失去反抗意识,但三太太的方式并不是直接反抗,而是以和医生偷情的方式默默抗争。

​但三太太这种抗争方式在封建体制中也是死罪,她最终的结局也是毁灭。

另外片中还有一个被忽视的丫鬟角色雁儿,更能体现出“被制度化”故事的围城效应。

在陈府当太太基本就等同于老爷家里的一件物品,根本没有人性可言。

但作为更低一个系统和层级的下人雁儿来说,她还很向往这种生活。

​雁儿以为当了太太就可以怎样,但殊不知这四位太太的人生有多么悲惨。

太太也不过是老爷蛐蛐罐里的蛐蛐玩物而已。

被制度化题材影片必须出现抉择情节,这个抉择通常是选择和他们一样还是做我自己。

而不管是顺从还是抗争,这个过程中主人公都要失去自己。

比如颂莲,在顺从的过程中就从一个进步学生退化成一个封建太太,最后承受不了这种精神压力而疯掉。

再比如《放牛班的春天》里新来的学监马修,他努力改变了池塘之底,但最终还是以被解雇收场。

而像《肖申克的救赎》这样隐忍多年,最终干翻体制的爽文结局比较少,故而《肖申克的救赎》能受到如此高的评价。

被制度化故事的模板是:

1. 一个“群体”,可以是一个家庭,一个帮派,一个组织,一个公司或是一个特殊的行业,他们有着封闭的自身运作的特殊准则、制度、道德规范或情感纽带。

这就像片中的陈府,别问,问就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统治着一切,压抑着一切。

比如锤脚这个核心元素,一方面很有仪式感,让被锤得太太有一种自豪感;另一方面锤子有带有声音,可以传给其他几位没有点灯的太太听,起到敲山震虎的提醒作用。

还有猜测的功能是锤脚也促进血液循环,让女人的脚不会那么凉,有助于一会伺候老爷。

​2. 一个“选择”,这类故事的主人公必须要抉择,是做 “反叛型” 、“天真型”还是“公司型”。

选择是这种故事类型的核心,主人公的选择之路也就是整部电影的剧情发展过程,要么反抗,要么顺从。

很显然,颂莲失去自己顺从了。

3. 一种“牺牲”,这类故事必须要有牺牲,要么牺牲自己加入群体、要么毁灭群体、要么“自杀”。

这类故事的最后一个要素就是“牺牲”,可以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死”。

比如片中三太太被陈府直接除掉,还有最后颂莲疯了,都是“牺牲”。

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疯了个颂莲在自己的四院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走动,还用了好几个叠画。

这个镜头告诉我们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变成一个火柴盒里的小虫子,永远飞不出去,永远成为陈府这个封建小堡垒里的小虫子。

除了锤脚这个元素,《大红灯笼高高挂》里还有几处设计巧妙的镜头语言。

第一,片中的老爷陈佐千为什么没有正脸?

可能马精武老师也没想到自己会演一个全程没有一个近景的电影。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也是张艺谋导演在这部电影中的神来之笔,因为老爷陈佐千代表不只是他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个封建家长和封建男权的典型形象。

他的形象更多是一种意象般的存在,而不是个体意义,所以陈老爷没有必要露脸,他只是个意象。

而且陈老爷一直没有露脸,反而还有着一种自上而下的压迫感,因为你看不见“封建礼教”这个抽象的概念,但却觉得它无处不在地压抑着自己。

中国千年来的封建帝制一层一层分封下去,皇帝有皇帝的大宫殿,封建主有封建主的小宫殿。

陈府就是这些小宫殿中的一个,这里的姨太太也要像后宫里一样争宠,何其悲哀。

而且从片中颂莲上过新学校和原著背景来看,当时的时代应该是民国时期,但封建制度依然在中国腹地保留着强大流毒。

影片第二处值得关注的视觉语言,就是张艺谋导演在片中大量使用了单点透视,以及建筑的封闭式构图。

这两种手法结合起来,造成一种极端压抑、束缚的感觉。

片中单点透视举例:

​​从这些单点透视构图可以看出,虽然显得极为整齐对称,但这种强迫症般的整齐对称正是对一个人的人性的抹杀。

无论你是什么人,有什么枝杈,来到陈府很快就被消磨地整整齐齐,再也不能不按陈府的规矩办事。

片中人物的人性可以排个序,按照进府的顺序:颂莲>梅珊>二太太>大太太。

其中颂莲和梅珊尚有名字,而二太太和大太太连名字都没有了,这两个女人已经彻底被物化成陈府的两件东西,只有“几号太太”这个代号。

大太太已经彻底不参与任何事情,活得像个机器人,每天就是吃饭、睡觉、念佛。

而二太太则彻底不想抗争,主要精力放在维护自己在体制中的地位,笑里藏刀,表面和气,背后害人。

也许二太太早就想除掉三太太梅珊,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等颂莲醉酒说出三太太和医生有私情后,表面温和的二太太立刻付诸行动去捉奸,终于除掉了三太太,维护了自己的地位,也把颂莲搞疯了。

​最后整部电影都没有“外景”,这个“外景”指的不是电影术语意义上的外景,而是没有拍任何陈府以外的场景。

张艺谋镜头下的大院拍得特别压抑,建筑结构犬牙交错,镜头显得很“堵”。

这种“堵”就是为了制造封建礼教对人压抑的效果。

张艺谋的这部巅峰之作值得细细品味,现在很难再看到这样高水平的中国电影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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