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卢卡斯·德霍特是欧洲近年来比较亮眼的年轻导演。

2018年，他曾凭借一部讲述跨性别者的《女孩》在第71届戛纳电影节上横扫4项大奖。

今年，新作《亲密》又拿下了戛纳评审团大奖。

《亲密》依旧是细腻的创作风格，且改编于导演自身经历，豆瓣评分8.1，在最近的艺术片中口碑已经算不错。

01

在这部将颜色作为一种美学表达的电影中，色调跟随着影片的叙事逐步变化。

而影片的前小半部分，光线和画面永远都是明媚的、斑斓的、柔和的。

13岁的里奥和雷米，是亲密无间的好友。

他们在阳光下嬉戏，玩着少年时代常见的过家家，一个低矮的废弃储藏室仿佛就是金戈铁马的战场，他们需要互相信任并肩作战才能全身而退。

在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关于人性的犹疑和凝重仿佛永远都在我们之外的地方，等待着我们挥舞着长剑将其击溃。

他们在树林中奔跑，在花田里奔跑，在繁忙的田地里奔跑，少年抽条拔节的身体纤细却又充满力量。

当大人们忙着收割，雷米和里奥享受着作为孩子的特权，肆无忌惮地玩耍。

在导演卢卡斯此时对于自己童年时光的回望中，里奥和雷米是纯洁无瑕、对未来有着无限期许的少年。

他们形影不离，就连晚上睡觉，里奥也和雷米睡在一张床上。有时候雷米睡不着，里奥就给他讲故事，给他模拟微风吹过的情境，哄他入睡。

展望未来时，里奥满怀信心地规划着：今后雷米一定会成为出色的双簧管演奏家，他则会成为雷米的经纪人，两人一起去世界各地巡演，赚好多好多钱。

相对沉默的雷米总是在身处一片赤红之中，他的房间是红色的，他也总是穿着红色的衣服。

而里奥，则常常凝视着雷米。有时是为了给他画一幅丑丑的肖像画，有时则是听雷米的演奏入了神。

对于雷米和里奥的家庭来说，这两个孩子就是他们共同的儿子。

如果时间可以被包裹在琥珀中凝固，那么或许正是我们在失去之后的日日夜夜中的忏悔和泪水才让时光不朽。

02

新学期到来时，两个孩子自然而然进入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就读。

影片的叙事空间，也就从里奥和雷米的家转移到了学校。

进入新环境后，我们总是习惯性依赖熟悉的人，里奥和雷米也是一样。一开始，他们依旧形影不离。但很快，各种各样的声音就传出来了。

有的是女孩略带好奇的询问：“你们是情侣吗？别担心，只是因为对于朋友而言你们太亲密了。”

有的则是同学带着儿童未脱的恶意实行的歧视：“娘炮”“基佬”。

一开始，里奥还能保持冷静，耐心澄清：“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像兄弟一般。”

但随着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他逐渐变得敏感，心事重重，甚至开始刻意与雷米保持距离。

影片到了这里其实我们能够发现，相比于总是主动表达自己和更加外露的里奥，雷米总是很安静，或许太过安静了。

外界的声音对他来说好像不存在一般，他依旧处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和里奥保持着不变的亲近。

但对于正值青春期的里奥来说，同学们的怀疑和赤裸裸的歧视，让他难以接受。他宁愿去调整自己，以及自己和雷米的关系，去矫正躲避和消除那些“风言风语”。

他会借口天太热，阻止雷米像往常那样靠在他身上睡觉，会在雷米睡着后，自己偷偷睡到地上。

他依旧爱雷米，依旧会在听雷米演奏时感动落泪，依旧会告诉雷米他是演奏会上的国王。但是他只是在外界的声音和这段关系里暂时产生了疑惑。

一个13岁的孩子，又如何能够做到毫无波澜呢。

但雷米不清楚这些，他看到的只是里奥刻意的疏远。

当这种疏远演化到里奥不再等雷米一起上学时，他终于爆发了，在全校师生面前向里奥冲过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两人自此不再讲话，但里奥的目光，总是偷偷穿过人群，投向雷米。

如果雷米能再有耐心一点，再等一等，或许里奥就能够冲破目前内心的犹疑，两人再度恢复亲密。

但雷米在这段感情里更加敏感，他小小的身体里，涌动着一种决绝的固执。

班上组织大家去海边玩，老师点名点到雷米时，无人应答。返程时，孩子们又被告知家长们在校门口接他们。

这个行为让里奥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劲，而在母亲走上车站到他面前时，他立马意识到，雷米出事了。

他问：“雷米在医院吗？”母亲没有回答，强忍着哭泣。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雷米不在了。

自此后，里奥变得愈发沉默，相比于放声大哭式的崩溃，他更多是从内里开始垮了。

他不敢在深夜去卫生间，不敢一个人睡觉。他拼命地练习冰球，只为了自虐一般撞击自己的身体。

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雷米，是自己的疏远把雷米推进了深渊。

里奥原本投向雷米的凝视，如今又悄悄投向了失独的雷米母亲。

因为内疚，他只能这样偷偷地看，却从不敢与她深入交流雷米的死因。

只有当里奥的手臂在训练中骨折时，剧烈的疼痛让他想起了里奥割腕时的痛苦，他终于放声大哭。

是的，雷米是自杀的。原本就是抑郁体质、常常失眠的孩子，在最好的朋友远离他后承受不住，走向了极端。

雷米走后，里奥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

他不再拥有孩子偷懒的特权，而是像个大人一样，在地里熟练地干着活，沉默又悲伤。

当他终于向雷米妈妈坦白一切，再一次行走在花丛中时，他不再奔跑。这一次，只剩他一个人了。

03

《亲密》的故事改编自导演的儿时经历，他小时候也曾因为柔弱的气质被人取笑，男性之间情谊更使他备受同学的歧视。

在创作本片时，卢卡斯·德霍特在白纸上写了4个关键词：友谊、亲密关系、恐惧、阳刚之气。

这部片子片名叫亲密，但讲述的是关于失去的故事。

故事在前45分钟急转直下，两个孩子的关系走向疏离。而雷米过早的去世，也抹去了影片前半段的灵韵，使得片子的节奏进入了里奥与自己和解的痛苦过程。

这种结构安排，像极了那句话：痛苦如此持久，像蜗牛耐心地移动；快乐如此短暂，像兔子的尾巴掠过秋天的草原。

《亲密》用极度的私密性和真诚去展现了男孩在成长过程中所要经历的各种变化：身体、性、对世界的认知等等。

雷米的美好，里奥的痛苦，被无限放大到公共性的程度。

其实“亲密”没有任何一种偏见或指向，它只是指代人与人之间互相信任互相依赖互相喜欢的一种状态，可以是任何感情。

当下“嗑CP”之风盛行，无论年纪、性别，爱情仿佛超越一切感情成为亲密关系的唯一内涵。

这种法西斯式的定义，对于网络来说，或许只是一两句“金句”，几张梗图。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或许就是不断加压的稻草，和渐多的雪花，沉重而又窒息。

不过里奥自我救赎的段落虽然在片子里占了很大的比重，但实际上距离雷米之死也就是一个夏天，一个季度的时间。

这个设置对于电影太长，对于人生太短，反倒更像是导演本人的自我救赎之旅。

总之，这是一部真诚的、能够打动人的作品，然而美好如果铺垫得不够充足，那痛苦也会显得过于轻率。

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