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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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磨一剑。几天前，《阿凡达》的续集《阿凡达：水之道》已经在万众瞩目中走向银幕。首周，它的全球票房已经到3亿美元。也许很难复制一代的终极神话，却也是个耀眼的数字。上映第7天，中国内地总票房突破5亿元。

就在这当口，卡梅隆突然现身最大的中文互联网问答平台知乎，回答了一个网友的问题，讲述了他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卡梅隆是一个复杂的人，但他说起自己的心得与拍摄技术细节，也是毫无保留。这令人不禁想要进一步窥探他成功的公式与布局的愿景。

曾经的詹姆斯·卡梅隆坐在好莱坞万神殿的顶端，俯瞰着一众后辈竭尽全力地接近他缔造过的票房神话。直到2018年，漫威影业苦心经营十余年的漫威宇宙终于用一部《复仇者联盟3》打破了《阿凡达》盘踞多年的影史票房冠军垄断，而卡梅隆也由衷地在推特上对长舒一口气的罗素兄弟表达了祝贺。

打开历年世界电影票房的图表，他的《泰坦尼克号》和《阿凡达》是两个尖锐的波峰，在它们之下甚至缺乏像样的挑战者。对好莱坞而言，谈卡梅隆的江湖地位已经失去意义了。他定义了千禧年之后的特效大片制作方式，并且还在不断地革新。

电影远比很多人想象的要有力量得多，它与社会思潮互相映照。1998年的世纪之交，人们在千禧年、技术爆炸、亚洲金融危机、九寸钉的音乐中不知如何是好，我们该放弃过去的价值拥抱新生吗？2010年，世界刚刚从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信用垮塌中喘过气来，解构主义盛行，反精英主义同样大行其道，所有人茫然四顾不知道该信任谁，失业潮一波接一波。这些时刻，卡梅隆带着他的《泰坦尼克号》（1998年春在国内上映）《阿凡达》（2010年在国内上映）回来了。

正如他在知乎上写的，不管这世界如何变化，对我们最有意义的仍然是我们人类的那些底层逻辑，作为人去爱另一个人、去冒险、去对着天空和深海大声呼唤：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毫无保留地爱、我们要勇敢地追寻我们的梦想、达到新的边疆。希望，还是希望。这种创作者丰沛的如潮水般的正能量是教不出来的，也是卡梅隆电影带给这世界的真正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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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流的创作者，最终都会找到或接近他们的母题，或者说精神家园。这种母题作为一种情绪横贯在他们的作品始终。观察伟大的创作者如何一年又一年地逼近他们的母题，是一种观影者的享受。

1997年，《泰坦尼克号》，卡梅隆导演生涯的分水岭，很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爱情电影。它集合了卡梅隆整个生涯的所有认知迭代，最高水平的实景特效、电脑特效、水下特效，也有卡梅隆对电影中情感的思考：他不要伍迪·艾伦式的弯弯绕，也不要安东尼·明格拉式的欲说还休，他就要真诚与热烈的一切。与此同时，卡梅隆在电影里明确了他一直以来对海洋的着迷。

在这之后，坐拥金钱、名望和地位的卡梅隆，没有再随意接电影项目，他实实在在地对世界展示了格局二字是怎么写：卡梅隆自筹资金开发了新一代深潜器和水下摄影装置，加入了美国探险家协会，开始拥抱他对海洋的热爱。他潜心探索我们脚下的蓝色星球，深入最深的海沟拍摄纪录片，沉淀他对终极命题的思考。

在知乎的回答中，他亲口承认：“潜意识里，我们都认为海洋如同母亲。至少通过拍这部电影，我可以从海洋环境保护的角度做出回馈。《阿凡达2》融合了我毕生两大挚爱：以画面叙事的电影和海洋。于是一切就这样自然发生了。”

后来的卡导，对电影嵌入情感这件事的认知已经升华。从《泰坦尼克号》到《阿凡达》，卡梅隆探索的事实上是爱的层次，一座关于情感的马斯洛金字塔。热烈纯粹的爱，并不限于人与人之间。人对未知、对自然、对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无止境的求知欲以及保护欲，这样的情感超然于爱情或亲情，但也孕育着它们。而在卡梅隆的镜头中，那些日常的林林总总因为有这种天人连接的加持，而变得更加富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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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整个电影界而言，卡梅隆的影响力与贡献是无法估量的。一般的电影人通常实事求是，有什么技术，他们就利用什么，这些创作者同时也是出色的匠人；但卡梅隆的心态与这些人不同。他的想象中，充满了当下不存在的技术。而他不会一味等待。

“如果当下电影制作技术达不到我设想的效果，我们就必须自己创造技术。”哪怕，那是一条充满荆棘与不确定性的路。正如他在知乎上袒露：《阿凡达》将特效技术提升到了新的高度，让虚拟形象以可信服的方式真正嵌入到了实拍影像中。更不必说卡梅隆对水下摄影技术的贡献，无论是摄像单元还是深潜器。

然而卡梅隆对电影和电影工业的贡献仅止于此吗？当然不是。像他这样地位的创作者，即使他不愿意，也必须背负一些重大责任：拓展影像表达的边界、为电影事业注入信心和动力、为世界带来新的思考。他不是唯一一个需要承担这些的人，但他一直没有放弃过努力。

我们处在一个变革的时代。马丁·斯科塞斯炮轰漫威电影还只是电影人内部矛盾，而流媒体、短视频、互动娱乐对电影的叙事空间的全面接管，则成了一种实实在在的挑战。

而新冠肺炎疫情则加速了这个过程。疫情三年，各国电影票房都呈现断崖式下跌。一开始各种流媒体网站狂喜，以Netflix为代表的视频网站开始疯狂砸钱攻城略地。而后讽刺的事来了，一段时间的新鲜劲过去后，叠加疫情导致的资本收缩，这些网站没有一个逃得掉收益与股价的双重大滑坡。

而这甚至还谈不到内容好坏层面。那些视频网站确实用他们的方式努力了，他们拍的也是电影，但就是遇上了人类注意力的系统性危机。或者说，和世纪之交、金融危机、社会精神萎靡时期一样，人们不再想端坐两个小时去欣赏一部电影的美了，他们更需要快速多巴胺。

A world of empty love。

这种局面不是几个普通成熟创作者就能翻盘的，或者说这也是历史趋势的一种；但电影本身不会死。在这种历史关口上，更需要几个大师出来提振一波士气，用大银幕给人们展示一些从未见过的壮阔景象。而这种时候，影像反倒是次要的。观众们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他们，至少是他们中的一些人，渴望得到一些在短视频时代难以获得的真挚情感体验，一段绵长的回忆，一座逃离的居所。这是卡梅隆一直以来擅长的。也是仍有如此多人对他的《阿凡达：水之道》抱有信心的原因。

特效？特效固然很好，但那也只是修辞手法罢了。退一万步讲，假如明天外星人入侵，他们严令地球人不准拍电影了，只准搞点VR和元宇宙，那卡梅隆也绝对是转型最快的人，因为他的特效实力太强了。但观众要的不完全是那些。

他们要看杰克毫无保留地绝望地爱一个也爱他的女人；他们要看T800进入炽热铁水前伸出的告别的拇指；他们要看奈提丽像一个未被污染的灵魂一样，在仙境般的潘多拉为爱而泣而歌；看杰克·萨利背叛了陆战队，带同样存有良知的人类们一起保卫一个绝美的星球，这是向死而生还是螳臂当车？我们能否像他们一样去爱和守护，面对这个新冠流行、生态破坏给我们留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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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梅隆真正拥有在服务器中再造一个世界的能力。曾经很多人也接近过这个高度，但他们要么转向其他形式、要么半途而废。像卡梅隆这样数十年如一日地钻研重构世界魔法的人并不多。

他同时是狂妄和谦逊的。狂妄的是，他清楚知道自己就是当世最强的特效大师，上帝派他来就是来操作最昂贵、最富野心的作品的。谦虚在于，他不断迭代着自己的技术，永远为项目付出最大努力，追逐数十年一次的特效飞跃。

2007年，《阿凡达》使用了令人咋舌的新技术，而那还只是2007年，那会儿可没有GTX4080这样的图形芯片。卡梅隆在知乎的亲自回答中，向我们介绍了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系统工程：

CG动作捕获、真人表演以及两者的混合体，三种不同的摄影系统被用于三种不同的拍摄场景。

FIST，一个用于动作捕捉场景的虚拟系统。一套革新的动作捕捉装置应运而生。演员们穿着一种特殊服装，其能将红外光反射回固定摄像机。与此同时，高清参考摄像机为动画师提供了完整动作表演的详细覆盖范围，120个固定摄像机用来捕捉演员的位置和动作。

卡梅隆用Fusion 3D摄像机拍摄所有的真人镜头。Fusion Camera Rig包含两台索尼F950s相机，用于拍摄原生3D，只为了创造出与我们双眼视觉效果更加自然匹配的3D画面。

上映的《阿凡达：水之道》是一部关于海洋的电影。其中的大量水体都要依赖CG生成。特效师们讨厌水，将特效摄影机布置在水体中，还要在水中复现基于真实演员的CG演员，这恐怕是有史以来难度最大的拍摄之一。

同样在卡梅隆的知乎回答中，他这样说：“13年后，我和我的团队又在续作中再次实现飞跃。延续前作，续作以3D形式拍摄。但若是在水下拍摄3D呢？摄像机选项是普通摄像机的三倍之多，难以操作。但它的美妙之处在于，如果你能解决水的问题，那么你就再也不必担心其他了。你可以拍摄与水相关的任何事情，并且随心所欲。”

最令人称道的还不是执行的过程。事实上，对大多数享受过潘多拉星球视觉奇迹的人们而言，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个星球有海洋，也没有特地关心过那里的故事。也就是说假如卡梅隆采取一个简单点的方式拍续集——反正后面还有很多部史诗规划，他完全不提海洋的故事、不做水体的特效，不会有任何违和。

但卡梅隆非要花12年时间去做这件事，而且知道自己能做到。你无法将这一切简单说成是技术宅的野心，他更像是一个行为艺术家在进行低调的炫技。寻常创作者通常不乐意一次性压上全部技术赌注。但卡梅隆是不在乎那些的。他要海洋，他就得到海洋。

谁也不知道《阿凡达：水之道》的最终表现会如何。很多在网上发表负面评论的中外网民甚至都没有经历过那个万人空巷的时代。与其将它视作一部圣诞档科幻巨片，不如将它看作卡梅隆给所有世界塑造者与旁观者的一段祝福。

他告诉你们没有什么比解析世界，并将它重构在以电影为名的梦中更酷、更值得炫耀。

他像一个邻居老爷子一样对你说，十二年过去了，下肢瘫痪的杰克·萨利都和潘多拉第一美女生了五胎了，希望、爱情、家人是多好的事啊！他同时也告诉你，与其关注世界上正在发生的蝇营狗苟和磨牙吮血，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值得的事，波涛、鲸歌、仰望星空……而他也不打算急流勇退、华丽转身，卡梅隆会一直在这里，稳稳地讲述，慢慢来；继续再造一个世界，以卡梅隆的方式。

文中图片来自知乎

作者：祝上，前职业编剧，影评人，泛娱乐行业分析者

编辑 | 蔡雯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