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第奇孤女变成法国“毒蛇王后”,她上演真实版“权力的游戏”

法国版“血腥玛丽”


琳琅满目的挂毯房间,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衣,不苟言笑的冷峻面庞……这是9月份上映的剧集《毒蛇王后》中凯瑟琳·德·美第奇的经典形象。

《毒蛇王后》讲述来自意大利美第奇家族、以一己之力成为法国统治时间最长的王后之一凯瑟琳·德·美第奇的故事

从大名鼎鼎的美第奇家族孤女,到只手翻云覆雨的法国王后,她曾以智谋和权术,及冷酷无情的政治手段名气响彻欧洲,却无人能看清她真正的内心。

“毒蛇王后”凯瑟琳·德·美第奇(1519-1589)

这样的她,如何将心事都写进了一席毯子?而这些挂毯,又铭记了怎样宏伟的王朝尾声?今夜,就让我们跟随这位神秘王后的视角,一窥600年前的王朝史诗。


“千花”丛中见真情


1519年,在曾经富可敌国的美第奇家族中诞生的小凯瑟琳,却并非拥有让人艳羡的童年。

出生就失去双亲的她,在14岁时成为了教廷之争中遭受重创的家族和王室联姻的棋子,与法国国王的次子亨利结下了婚事。

美第奇家族急需攀上法国皇亲国戚的身份,而法国宫廷则觊觎这个家族庞大的财力——这本是一桩双方家长都十分看好的婚事,然而婚后一年,许诺了巨额嫁妆的叔叔就带着这张“空头支票”乍然离世。

一时间,凯瑟琳沦为了整个宫廷的笑柄。

Jacopo-Chimenti-detto-Empoli / 凯瑟琳与亨利王子的婚礼 / 1600


那个女孩身无分文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时任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悲叹道


不曾想丈夫因哥哥意外身亡成为王位继承人,她则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准王后。可没有约定好的嫁妆,又失去了家族资助,凯瑟琳在宫廷受尽了冷眼和轻视,也无法摆脱法国人眼中她的“意大利平民”身份。

从国王、情妇到王子们,人们无不把她视为一个相貌平平、身无分文的意大利平民女孩

为了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凯瑟琳潜心部署,拓展人脉,甚至为此不惜背叛下属、毒杀亲信,人人皆道她天生狠绝。

而她佯装坚硬的面具后的无助,其实就藏在《毒蛇王后》中层出不穷的挂毯镜头里。

1536年法国国王索朗索瓦一世长子去世,凯瑟琳丈夫亨利成为继承人,凯瑟琳成为准王后,左边是亨利情妇

自文艺复兴,欧洲王室就流行在城堡宅邸内装饰巨型挂毯。

为了让场景更还原历史,导演不仅选择在卢瓦尔河谷的多座城堡取景,还依照城堡和博物馆馆藏的真实古董挂毯布景,这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莫过于一组来自16世纪的“千花挂毯”,「La Vie Seigneuriale」

剧中凯瑟琳的卧室墙上频繁出现Millefleur千花挂毯

这组在19世纪中期才在一个法国城堡中被发现的成组挂毯,共有6件,其中3件都多次出现在了凯瑟琳的卧室镜头里。

“La Vie Seigneuriale”系列挂毯现藏于巴黎国立中世纪博物馆/la Promenade

经佛兰德斯技艺高超的匠人之手打造的挂毯上,深邃浓郁的草地丛中百花盛开,雀鸟驻足,编发绸裙的优雅女子在其间或沐浴、或梳妆、或刺绣,自得其乐。

贵族精英及其仆人的户外活动场景经常包括:刺绣、沐浴、散步、阅读和风流场面等/le bain

Scènes galantes

植物密布、交织缠绕的图样在欧洲宫廷并不少见,但千花图样却是独一无二。开花植物均匀地覆盖整个画面,犹如无际的花海;花朵那明艳动人的色彩,更与暗色的背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似对每一株花植极致准确的描绘,组合起来却又并非现实花田可见的光景,仿佛一处没有章法的魔幻秘境,浪漫十足。这让千花挂毯在中世纪晚期和文艺复兴早期的贵族圈子里十分流行。

千花挂毯的经典代表作: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独角兽挂毯/1495-1505

千花挂毯的经典代表作:巴黎国立中世纪博物馆藏“少女与独角兽”/15世纪

人物,是千花挂毯中经常出现的形象。或许叫人意外的是,这般华美的挂毯中描绘的往往并不是能够轻易辨认出来的大人物,甚至有些“雷同”。

事实上,受行会制度下的劳动分工影响,织工不得不重复画家行会完成好的人物设计。故而,千花挂毯的背景虽多变,人物的姿态却时有相似之处。

这组挂毯系列中的La broderie和La lecture parcours,也是剧中凯瑟琳卧室里挂的两幅挂毯之一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纵使挂毯中的人物再锦衣华服,背景中的繁花再绽放热烈,这些人物之间始终看似保持距离,疏远冷漠。

这样的结果并非工匠刻意为之,却成为了镜头之中影射凯瑟琳在冷漠的宫廷中孤苦无助的写照。

也是这一方天地里,凯瑟琳从稚嫩青涩的懵懂少女,成长为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冷血王后。这些镜头里的她,也不过是这位王后诡谲多变的人生的冰山一角。


权力的游戏


建于卢瓦尔河支流谢尔河上的舍农索城堡Château de Chenonceau,是卢瓦尔河谷城堡群中最优雅秀丽的城堡之一

有着卢瓦尔河谷“堡后”之称的水上明珠舍农索城堡,曾是凯瑟琳最珍爱流连之地。比之镜头里的她,这位颇得美第奇家族艺术品位真传的王后,不仅在建筑上颇有见地,现实中收藏的挂毯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然而贵为王后的她,却等到40岁,才得到了这个渴望已久的住所。

1547年,国王去世,凯瑟琳与亨利顺利即位,成为王后的人生又将有何不同呢?

城堡内,华丽奢美的大型挂毯铺满了房间和过道,成为古典油画和木刻家具最生动活泼的伴侣。

城堡一楼走廊墙壁上挂着大理石圆形徽章和一组6幅挂毯,来自17世纪画家Van der Meulen打猎主题的绘画手稿

警卫室中挂着描绘了城堡里贵族日常生活场景的挂毯

挂毯上,珍贵的羊毛与金银丝线相互交织,色彩绚丽夺目。其上或描绘史诗神话,或勾勒自然花鸟,为每一个房间都打造出了盎然生机。

舍农索城堡里的「绿色书房」,凯瑟琳曾在这里掌握着法国的摄政大权

房间内的布鲁塞尔挂毯来自16世纪,名为“to the Aristolochia”

在那个没有化学染料的年代,毛线的颜色皆源自大自然,逾百种不到,但彩线之间编织缜密,远看绚丽细腻竟不输油画,须技艺精湛的织工耗费个把月方能成就这样一张精品。

即便是最老练的织工,一个小时最多完成1平方英寸的大小。

纵使多人一张挂毯也要耗费数月甚至一年时间/Sir William Fettes Douglas/挂毯工人/1866

单从这些华美挂毯便可知,凯瑟琳曾将诸多心血付与这一片小小天地。但在她得以名正言顺入住这座城堡之前,这里的女主人竟是她终生的死敌、丈夫亨利二世的情妇,迪亚娜。

亨利二世的情妇迪亚娜是个贵族遗孀,单身的身份让她在法国宫廷的社交之中如鱼得水

比亨利大了20多岁的迪亚娜,不仅是他最信任的女人,还是母亲一般给予他百般关怀的存在。故而就算凯瑟琳请求多次并得到了应允,国王还是因为迪亚娜的一句话,便将舍农索城堡转手赠予了她,和她一起在城堡内欢度无数个日夜。

亨利二世自小就和迪亚娜相识,对其百般依恋

经整修原迪亚娜房间墙上也覆着挂毯,亨利和迪亚娜名字缩写被改成了凯瑟琳自己的C/舍农索城堡迪亚娜房间

在内没有丈夫的疼爱,在外没有强力的盟友,凯瑟琳只能在气焰嚣张的迪亚娜面前表现得深明大义,处处忍让。但表面温顺却并不代表凯瑟琳内心的妥协,在丈夫与情妇穷于享乐之时,她早已在宫廷暗自周旋,积蓄实力。

凯瑟琳一直装作和迪亚娜友好相处,甚至会将宫廷内诸事向迪亚娜汇报,连孩子都在对方眼皮下养大

1559年,亨利二世因马上比武意外身亡,知道时机成熟的凯瑟琳当即下令剥夺迪亚娜拥有的王室珠宝和舍农索城堡,并将她驱逐。

在这个写满了丈夫的背叛、情敌的轻视的建筑里,她用自己的名字替换了他们留在此处的名字缩写,用崭新的挂毯装点了独属于自己的房间。

曾经她名字的缩写“C”和国王的“H”依偎交缠,如今看来竟还不如独留“C”而已

似乎唯有这“花花世界”,能化作她示于外人的光鲜铠甲,又在每一个冷寂的夜晚为她掩去饱经风雨的回忆。

凯瑟琳的卧室里挂着巨大的挂毯,床头的墙上是一幅卡拉瓦乔的画作

墙壁上完整的佛兰德斯挂毯依然光彩熠熠,生动地描绘着参孙的宗教主题/凯瑟琳卧室的挂毯

朝廷上,她迅速稳定政局,辅佐儿子登上王座,并顺利借此跻身于政治国事。她知道,属于她的时代,终于真正到来了。

1560年,凯瑟琳曾亲手为儿子加冕


最后的狂欢


凯瑟琳的第二个儿子夏尔九世登基时仅十岁,她很自然以太后之姿开始摄政。恰逢法国宗教内战纷扰不断,眼看着王朝的威望摇摇欲坠,失去耐心的凯瑟琳终是采取强硬政策,处决了诸多牵连之人。

由于凯瑟琳摄政期间对胡格诺派教徒迫害,被冠以“毒蛇王后”,身穿黑衣为凯瑟琳/Édouard Debat-Ponsan/1880


没有凯瑟琳,她的儿子们不太可能继续掌权。”

Sutherland, Ancien Régime, 26.


同时,为了维护瓦卢瓦王朝的威望,她几乎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掏空王室积蓄、向银行贷款也要维持下去的盛大宫廷庆典。而记载了这些宏伟到叫人叹为观止的庆典一隅的,便是凯瑟琳定制的闻世之作「Valois Tapestries 瓦卢瓦挂毯」

“凯瑟琳的宫廷庆典”又称“magnificences”,包括凯瑟琳推动一系列以奢侈壮观闻名的大型宫廷锦标赛等活动

记载了传奇的“凯瑟琳的宫廷庆典”的艺术形式繁多,但没有一种比这组挂毯的描绘更为详尽和传神。

这一组8件的挂毯,由16世纪勃艮第统治时期的荷兰织工生产,不仅是瓦卢瓦王朝的辉煌见证,更是文艺复兴时期法国宫廷挂毯巅峰的缩影。

瓦卢瓦挂毯由珍贵羊毛、丝绸和金银线编织,由凯瑟琳1575年委托制作,记载1564年至1573年间法国宫廷盛大节日

每件挂毯上,具有纪念性意义的宫廷盛会栩栩如生。瓦卢瓦王室成员站在前景中瞩目的位置,环绕图景的边框上还装饰着华丽的花果和动物图样,其细节之缜密、内容之饱满,叫人目不暇接。

这一幅挂毯纪念凯瑟琳的小儿子安茹公爵在1582年进入安特卫普而进行的大象表演/Elephant/乌菲兹博物馆藏

当时法国还没有引进大象这种物种,故而画面中的实则是花费重金打造的人造象

1564年枫丹白露城堡的皇家活动是凯瑟琳举办的最为奢侈的庆典之一。瓦卢瓦挂毯之中有两件都以此为题,从中可见,其搭建的场景之大,甚至包括数辆皇家驳船,和举行长枪比赛的大型竞技场。

枫丹白露城堡

这幅挂毯的背景里还可以看到林间的枫丹白露城堡一隅/Fontainebleau

同年,凯瑟琳和夏尔九世开始了为期两年半的皇室巡游,这场奢侈的巡游阵仗之大,甚至被称为“一座移动的城市”

随行成员之中不光包括皇室成员和各国使臣,还有大队的音乐家和表演人员;络绎不绝的马车上承运着沿途举办庆典和舞会的设备和用具,甚至还有便携式的凯旋门,所到之处,夜夜笙歌。

皇家巡游队伍在巴约讷举办宫廷芭蕾舞会,分别代表爱与美德骑士决斗,这是瓦卢瓦挂毯描绘巴约讷场景三件之一

凯瑟琳现身挂毯之中的形象一直是身着黑袍,以表对已逝丈夫的悼念


凯瑟琳比任何人都更多地,

开创了后来的法国君主也因此而闻名的梦幻的娱乐活动。”

传记作者Leonie Frieda


瓦卢瓦挂毯之中有三幅,都描绘了皇家巡游的队伍在法国西班牙边境巴约讷的活动。在这里,凯瑟琳不仅会见了当上西班牙王后的女儿伊丽莎白,还为另一个女儿玛格丽特举办了婚礼。

画面中,王室成员的全身像在前景中亲密地站在一起,蕴藏着凯瑟琳对儿女和睦的期盼。

描绘了皇室成员在巴约讷水上庆典的挂毯

名为“Whale”的挂毯中的人造鲸鱼更像是神话故事中的巨型鲶鱼

而对王子们身为瓦卢瓦王朝正统继承人的赞美似乎也尚嫌不够,另有两幅挂毯描绘了1573年杜乐丽宫为波兰大使举办的舞会,以及凯瑟琳的儿子亨利从阿内城堡启程前往波兰的场景,象征着他被选为了波兰国王。

挂毯上生动地描绘了为波兰大使准备的宴会

看到这里,或许有人已经注意到,这些挂毯描绘的盛大庆典上凯瑟琳的儿女纷纷到位,但明明身处所有现场的法国国王夏尔九世,为何无迹可寻?

夏尔九世是凯瑟琳第二当上国王的儿子,只因1560年凯瑟琳的大儿子弗朗西斯二世在成为国王仅一年后就不幸离世

其实,在瓦卢瓦挂毯编织之时这位年幼的国王已经英年早逝,在这幅彰显王室神威的挂毯上,展示一位过世的国王自然是不合适的。

但国库虚空,政局动荡,王位的频繁更替,显然已指向了王朝的末路。

从丈夫去世,她就常年一袭黑衣,似乎看着就与那庆典上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然而对于凯瑟琳来说,她却宁愿用虚张声势来孤注一掷。

无论是声势浩大的庆典,还是用于纪念的奢华挂毯,都是她为这个衰落的王朝所做的最后的挣扎。这不仅是向法国人民,更是向外国宫廷传递的讯号:瓦卢瓦王朝依然与此前一样享有盛誉和辉煌。

这幅在枫丹白露宫举办的长枪竞技上,坐在看台正中央的正是黑衣的凯瑟琳

1589年,69岁的凯瑟琳去世。数月后她那第三个担任了国王的儿子亨利三世也被刺杀,持续了261年的瓦卢瓦王朝就此落幕。

但是见证了这个王朝最后的狂欢的瓦卢瓦挂毯,却在之后随着凯瑟琳的孙女嫁到了佛罗伦萨,成为了美第奇家族的收藏。

2018年瓦卢瓦挂毯在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展出

600年后的今日,多少王朝往事烟消云散,但那遗留下来的挂毯却成为了一代权力者的野心和历史的见证,时至今日仍熠熠生辉。

而那位美第奇王后一生中那些复杂的命运纠葛,亦宛如挂毯上色彩斑澜的丝线缠绕,丝丝缕缕都象征着她人生的点点滴滴,有明有暗,有光鲜有黯淡,但终是勾勒出了一幅宏伟绚烂的史诗画卷。


作者 | CC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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