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62岁,生命中有25个女人,她们教会了我什么?”|所有人问阎连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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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连科:常念那些人

他写女人的哭与笑

隐忍与挣扎,平凡与光辉

作者 / 子时江夏

主编 / 谧娘

十点视频原创

“你如何平衡事业与家庭?“

对于当代女性来说,这是一个扎心的问题。

所有人都在希冀一个平衡之道,但即便是经济精神双独立的女性,也没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

就连被经济相对自由,事业有所建树的“独立女性”典范马伊琍,也在采访中坦言,自己对此很无力:

文学作品影射现实生活,关于女性的问题,越来越多地被作家们讨论、讲述。

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在文学作品中,女性都被当做女人、家里人、附属品来看待,不被尊重是常态。

我们期待着一本完全由男性视角来讲述故事,剖析真正的女性问题的书籍,直到我们遇见《她们》。

“我一定要塑造一个让大家能够接受的女性,这个女性就是女性,她有尊重,她有尊严,但是她也有另外一方面。

从这里你会觉得,你一定不要把每一个女性仅仅当成女人看,不要把她家里人看,即便她就是咱们说的‘家里人’,每天洗衣做饭的人,但你也得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她在这里是有不安的地方,她并不是说我生来就愿意做这件事情的。”

十年前,文学大家阎连科出版《我与父辈》后,获奖无数,出版的朋友希望他趁热写一本关于家族女性的书。

但阎连科没有写,她不想将家族中的女性写成父辈一样的人,他有点无从写起,他想等等。

这一等等了十年,才有了《她们》这本书。

在这本新书里,阎连科用了近三百页的篇幅,讲述了二十五个女性的故事。

书中的人物包含她的母亲、姑姑们、姐姐和嫂子们,还有孙女辈的故事。

她写她们的哭与笑,隐忍与挣扎,平凡与光辉。

这是阎连科记忆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读完这本书后,我们能够用另外一种眼光去看待女性。

而这一次我们也有幸采访到阎连科先生,来讲述《她们》背后的故事。

不忘初心

采访中有个很触动人心的一段小细节,阎连科站在照片投影前,看着自己年轻时的照片,说:

“你们找的这个照片,让我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花甲之年,驻足停歇,匆匆岁月,恍然如梦。

十二、三岁时,阎连科喜欢自己一个人骑自行车,120多公里,从家里的小村庄一路骑到洛阳。

那时的他刚学会骑自行车,两边大腿内侧因为骑车磨来磨去,已经被磨掉了一层薄皮。

别人告诉他用自己的鼻子把它磨一磨,伤口就好了,他就真的相信了,用鼻子去磨大腿的擦伤。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大城市,高楼大厦,俊男靓女,灯火通明,洛阳的好尽收眼底。

而他的小村庄,甚至连电都没有。

阎连科在心里给自己埋下一颗种子,将来一定要到城里去,他甚至走在洛阳的大街上,猜想哪个窗户里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家。

可是从小村庄到大城市的路并不好走,唯一的两条出路便是当兵和考学。

阎连科16岁时就想当兵,当时验兵一通过,他便想就此离开,母亲觉得他年纪尚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便走不得了,就留下来读了高中。

1977年,阎连科考学失败,通往大城市的路,只剩下当兵一条,如果20周岁还没有当兵就没有机会入伍了,他义无反顾地去了。

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打心底里还是希望他能去外面闯荡一番,所以即便痛苦,却也还是支持阎连科的选择。

那时的阎连科,心里想着就去闯一下吧,撞一撞命运,结果这道命运的大门,真的被他撞开了……

在商丘当兵的日子里,虽然抱着非常渴望远走或者过一过奇特新生活的心情,但实际上每天在军营里面训练,半个月才有可能出去一次。

所以即便已经到了城市,却还是过着走马观花的城市生活。

1982年,阎连科写了一篇名叫《小村小河》的中篇小说,关于战争的题材,写得他痛哭流涕,心觉自己一定写了个好小说。

那时候军队里有一本刊物名叫《昆仑》,阎连科决定把小说寄给这本刊物,但是他谁也不认识,寄给谁呢?

他像押宝一样,翻中哪个编辑就寄给哪个编辑。

讲到这,阎连科还提到一个小插曲,他为了试验编辑到底看稿子了没有,细心地把稿子里的第十几页、二十几页,用胶水粘住了。

过了一个月,退稿签回来了,他翻开稿子一看,那一页还是粘住的,当时气得他恨不能将世界大骂一通!

巧合的是,过了一两年,阎连科所在老部队的第一任宣传部部长,退休去看老部队,带了一位《昆仑》的编辑,还很出名。

作为文学爱好者,又刚刚提干的阎连科,陪同他参观,趁机将稿子给了这个编辑,说我这儿有个小说你能不能看一看。

这个编辑拿到稿子后,打开后备箱将稿子往那一放,就走了。

阎连科又是一通气,这么辛苦写的稿子,就那么一扔就走啦?

奇的是,下午上班时,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阎连科,我在路上把你的小说看了,居然路上把我看掉泪了。”

后来这篇如愿以偿被发出来了,还是在那一年红军长征60周年时。

阎连科在家带孩子,稿费突然就来了,七八百块钱,在当时算是非常多了。

母亲拿着刊物,说:“这没多少(多厚),就这么多钱,你可以干这个事情啊,你看风也吹不着,雨夜淋不着,你在屋里一写就挣这么多钱。”

这是阎连科的第一笔稿费,让他觉得写小说是件非常值得的事情。

1986年,阎连科来北京修改自己的第二部第三部中篇小说。

他终于来到了真正的大城市,他觉得北京这么的大,天安门这么宽广,但是他又觉得,好像城楼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但是这片广阔的天空带给了他无尽的勇气与高远的志向,他甚至非常莫名其妙地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坐车坐到天安门广场,一步一步走着。

他说他突然理解了老布什在什么都不是、非常失落的时候,于三峡的船头上看到那么雄伟的三峡,在一瞬间就决定回去竞选总统的心情。

无论是去往大城市,还是走向写小说的道路,阎连科都在“离开”的路上。

这也是他在书里呈现出的时代背景,不同的是,一些人向着“好”而离开,比如阎连科;而另一些人,却是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离开,转身便被命运忘记,比如书中的那些女性们。

在阎连科描述自己的记忆时,那种专注与生动,仿佛让人身临其境在他的回忆中。

他说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回忆是特别重要的一件事情。

一个作家不会回忆,就不会写作;一个作家没有记忆,也就没有他的作品存在。

而《她们》,是阎连科记忆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女人也是人,是人也还是女人”

写作《她们》的念头,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在心里种下。

在香港的日子里,他恶补了许多相关书籍,他希望从书籍中,获得对女性的一种来自于内心的尊重,从而去重新认识上一代人、同一代人和下一代人。

在这本书里,阎连科讲述了二十五个女性的故事。这其中,阎连科印象最深的是小姑。

少年时候的阎连科总是吃不饱,但是每个周末或是暑假都能在小姑那里吃到饱饭,有馒头还有面条,吃得非常好。

即使这些需要以徒步四十里,帮忙割草喂牛来换取。

在阎连科的记忆当中,小姑家门口的溪流中,只要脚踏下去,就会踩中螃蟹或是乌龟,小鱼就在脚上游来游去。

小姑是自由恋爱走掉的,十四岁的年纪想和下乡探矿的地质队员们一同离去,十六岁结了婚,生了六个孩子,三个全部夭折。

少时居住的村庄在后来的年月里,搬走了很多人家,大家都往城镇迁去了,现在只剩5户人家,只有一二十口住在那里,其中就有小姑。

阎连科多次想要把小姑接回和母亲一起住,可小姑坚决不回,小姑说:

“那一片坟地都在这儿,就像小时候,我怎么能走掉呢?”

可是她却让她的孩子们,一个一个都嫁出去。

阎连科在这本书里刻画女性时,更多的是讲述她们人生的某一个片段,没有写出某一个女性真正的一生。

他说:“你是最大的能力重新去认识了乡村的也好,那块土地的也好,乃至于中原以外的女性,用另外一个眼光去看她们了,我想这对我是重要的。”

在采访中,阎连科提到最多次的,是他的母亲。

在阎连科心里,母亲作为一名乡村妇女,非常持家,也非常能干,谁家吵架都需要她去调停。

可是在母亲老了之后,却变成了一个“咱们说的没有那么讲理的孩子一样”。

他常对哥哥嫂子姐姐们说,要“糊弄”住母亲,就让她后半生高高兴兴就行。

母亲不识字,但为了过日子,她必须学会那些必须要认识的字,没人知道母亲到底认识多少字,因为生活需要她认识多少字,她便要识多少字。

阎连科希望对母亲好一些,他打心底里觉得,如果母亲识字的话,一定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就像世间所有母亲一般,阎连科的母亲对于他也是有所期待的,在她心里,阎连科完全达成了她的人生期望。

母亲总是听别人告诉她阎连科的书如何如何,她就会担心,告诉阎连科别写了,现在工资也高,学校也好,孩子们也都大了,完全可以在家休息嘛。

母亲96岁了,直到今天都在想,“你怎么不回来家盖个房子叶落归根啊。”

母亲永远是对孩子怀揣着一种爱的,她希望你是有所成,即使无所成也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健康,是安全。

“你永远要去理解母亲,一定不能说让那一块土地之上来理解你。

我经常说,每一个人离开土地之后,你一定要去理解那一块土地,但你不能要求那一块土地上永远守在那里的人理解你。”

从女性的角度看待女性,讲述她们的不安与探索,平凡与光辉,把她们当人看,而不是简单地把她们当女人看。

这是阎连科希望《她们》的读者所能感受到的东西,

“就是对女性的尊重,对女性的理解我能够做到了,或者最大限度的做到了,我想这一点对我来讲是非常大的安慰。”

写的不是绝望,而是希望

阎连科已花甲之年,从1979年开始写作,至今已40余年。

如今的他依旧保持着十分规律的作息,每天六点半起床,七点半开始写作,写两到三小时,笔耕不辍。

虽然写作前的准备工作很痛苦,颈椎、腰椎、贴膏药,手腕贴膏药,然后滴眼药水,系腰带。

年岁是不饶人的存在,好在他依然保持着对写作的无限热情。

他说自己是个完全不念旧的人,始终是往前看的,但有些记忆是永存心底的。

他记得父亲将别于人世时,常含着无奈的眼泪,对母亲最后的交代,也就是了了遗嘱。

父亲对母亲是担心的:

“老大、老二媳妇都在城里工作,都是城里的人,可我们是农民,在乡下惯了,我死后你就一个人在农村过自己的日子,到城里你会过不惯的,过不好的……”

而父亲对阎连科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回来了?快吃饭去吧。”

“我们谈到灵魂,更多的时候是和记忆相联系的,没有记忆就没有灵魂去谈它。”阎连科如是说道。

这些切实的、令人动容的,关于过去的、昨天的记忆,是阎连科写作的灵魂。

有读者来信问阎连科:“为什么你写的总是一些绝望的东西呢?”

阎连科回答说:“我写的不是绝望,而是希望。我纯粹写生活的,本身写生活中的生活,写更深层的生活。”

被问到想要拥有哪种超能力时,他的回答很是有意思:

“我一生都不太可能有超能力,我如果有超能力,我就希望去能够去见一见上帝,两个人坐那儿喝杯咖啡说说话,世界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个样子。这怎么可能。”

他无奈地提到,现如今还是有很多家庭里,女性就是要在家做饭洗衣服,春节吃饭是不上桌的,即便你读过大学。

“那我想这个时候你会理解,‘即便你是人也是女人’,这就是那块土地强加给你的,或者灌输给你的,已经进入到他的血液和灵魂中间的一个东西。”

有人因此觉得这本书笔下的女性都太苦了,但阎连科不认为自己在写苦难,

“那完全是我们正常人的生活,是我的生活,也是我们大家的生活。”

所谓她们,其实是我们。

那些命运使然,不得已而为之,被时代洪流簇拥着前进的人,是千千万万人中的每一个人。

幸运的是,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在为了自己的人生可能性而奋斗。

在传统思想的束缚中,于家庭与工作之间做出牺牲,在不断的忍耐与坚强下,终是挣扎出了一片自己的天空。

她们在被冠以附属品、家人的头衔之外,首先是人,是独立、自信的女性。

十年心血成就的著作,用真实生活的记忆写成的平凡女性的“传奇”。

希望你在读完这本书后,也能用另外一种眼光去看待女性,于她们的隐忍与醒悟中感受女性这一名词真正的含义。

作者:子时江夏,在大大的世界里找一方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本文由十点视频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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