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家书|人大教授王家新致高一儿子王奂:从生命中锻打出更耀眼的火花

2020年2月初,王家新和儿子王奂在法国南部梵高画过的咖啡馆原址留影

王奂:

爸爸还是叫你的全名吧。叫你“奂奂”,那还是在你小时候,现在你已是一个大小伙子,很快要过十六个生日了,我和你妈妈都不好意思再那样叫你了。

在你过三岁生日时,我曾给你写过一首诗:

你是那么欢喜地

迫不及待地

一口气吹灭了蛋糕上的

三根彩色小蜡烛

然后扭头望着大家,等待着鼓掌

然而我没有鼓掌

(我只流泪)

我为什么没有鼓掌

我也不知道

现在你已上高一,能够理解爸爸那时为什么没有鼓掌了。我们多想把你留在那个美好的永恒的童年!但是这不可能。岁月在流逝,你的个头早已比我高了,而且,你也有了你的自我意识,你的内心世界。前几天我读到你的日记(对不起,是你妈妈让我看的),你为住校还是走读等问题纠结:“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魔鬼,就像猫有跳蚤。”“使人疲惫的不是远方的高山,而是鞋里的一粒沙子。”我读到这些甚为惊异,不仅更多地了解了你,也为你能够运用这些比喻——不管它们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借用的——来恰切地表达自己而深感喜悦。奂奂,你真的“长大了”!

那么,“跳蚤”是什么,鞋里的那粒“沙子”是什么,能不能倒出来呢?这可能就是你目前的问题。你们现在生活在优越的物质条件中,玩着电子游戏长大,小学初中都是所谓“名校”,从小也养成了自由散漫的性格。当父母的当然不希望你们“吃苦”,但我还是有一些隐忧。虽然你们上初中时就读过“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也知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的道理,但这些能否真正对你们起作用呢?我怀疑。

十六岁,多好的金色年华!但也是人生的一个节点。你现在就处在这样一个“不进则退”的关头。在爸爸妈妈看来,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但就是不够专注,缺乏意志力。这种意志力,也就是那种无论如何也要“成为你自己”的内在驱动力,就是那种不甘于平庸、不屈从于任何打击,并且也能够同自己身上的“魔鬼”进行搏斗的精神。恰恰在这一点上,你还有点“不过关”。你还是有点贪玩,容易放任自己。“人的天性是浮到水面上,而我的哲学就是要使人沉入水底。”这是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一句话。你学过潜水,知道要潜入海底是多么不易,但,这就是意志力!奂奂,你已知道爸爸的一些经历,正好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因为班主任说我“有严重的个人奋斗思想”,高中差点没上成。但是,人生不“奋斗”行吗?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吗?早就被那个时代给吞没了。

与此相关我还要多说一点,要真正成为一个“男子汉”(当然不是那种外在的),就不能自恋,有时候还要敢于“打自己一巴掌”。从小你就有点爱流泪,但不能因此自伤自怜。你们高一课文上选了昌耀一首诗,其实昌耀还写有“不要诅咒,地必长出荊棘和蒺藜”。我尤其认同这一点。世界本如此,不要怨天尤人,接受命运的全部馈赠而去锻打你自己吧。

这就是说,一切就看你自己的了。爸爸几天前还读过季羡林先生回忆早年在德国留学的文章,说他的教授声称他要做的“就是把学生带到游泳池旁,一下子把他们推下去,如果他们淹不死,游泳就学会了”。这样好吗?太好了!也许最好的“教育”莫过如此。

奂奂,不用多说,爸爸妈妈都深爱你,并且相信你。只是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个更坚强的人,优秀的人,从你的生命中锻打出更耀眼的火花。还在你一岁多刚学会说话不久,一听到车里放的音乐,你就兴奋地说“巴—赫”“巴—赫”。现在你知道巴赫了。巴赫的音乐不仅美好,还让我们对生活感恩,还对我们的生命是一种巨大的“提升”。真希望你渐渐地也更深更多地体会到这个词!

祝你生日快乐!

爸爸

2020年9月16日

(作者:王家新,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当代著名诗人,李杜诗歌奖、昌耀诗歌奖等多项大奖获得者,其诗歌创作、诗学随笔、诗歌翻译均产生了广泛影响,被称为“中国当代诗歌的启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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